和先前的约定不同，王大强只带来了五张照片。
没等叶秋发问，他立马解释道：“叶老师，请原谅。那六副画都存放在地下室，保存得……不算太好。昨晚我去拍照的时候，才发现有一副画已经脏得看不出内容啦。我想，有五张照片，应该够了吧？”
叶秋点点头，“没关系，谢谢你。对了，我原先计划是下午开始，怎么……”
王大强又万分抱歉，连连欠身，“实在对不住。我一大早就接到公司的电话，让去工地一趟，加班。哎，没有办法啦，只好把孩子带过来。请放心，晚饭之后，我一定来接她。哦，对！”他从怀里掏出钱包，“能不能让她在这里用餐？放心，钱的话……”
沙砾条件反射伸手去接，被妻子一巴掌拍掉。
“没关系，就让孩子在家里吃吧，添双筷子罢了。”
又絮叨了几分钟，王大强起身告辞。临走时，不断嘱咐女儿：“听叶老师的话，不许不耐烦，知不知道？还有，要懂礼貌，不许给人家添麻烦，好不好？”
一直不说话的王嘉音终于开口，态度却并不太好。她微微皱起眉头，厌烦的目光白了父亲一眼，“……知道了。”
王大强尴尬笑了。
沙砾在心里苦笑一声，可怜天下父母心。
送走王大强，叶秋重新拉着王嘉音坐下，单刀直入，向她讲解当模特的规矩。
奇怪的是，父亲一走，嘉音就似变了个人，话多了起来，春风般的笑容融化了脸上的积雪。这就是青春期的叛逆吗？沙砾想起自己年轻时与父母顶嘴的模样。
“叶老师，”她首先发问，“过年之前，能画完吗？”
叶秋与丈夫对视一眼，无奈笑道：“当然可以。但工作量不小，你能坚持吗？”
“能！”她重重点头。
“你父亲说，年底就是你的生日，是不是？”
嘉音微笑着答道：“是的，我是摩羯座。”
“你妈妈在世时，每到年底，都会画一副你的肖像画？”
“嗯！”提到过世十年的母亲，嘉音脸上并没有太多忧愁，只有满满的幸福。
“那，为什么……”叶秋疑道，指着桌上五张照片，“画作里，你都穿着夏天的衣服呢？”
沙砾靠过来，仔细看了看照片。五张照片分别拍下了五张油画，但油画里尚且年幼的嘉音，统统穿着夏天的连衣裙，坐在同样的凉椅上，乐呵呵笑个不停。
嘉音不慌不忙，将照片摊开，解释道：“这是因为，妈妈不是专业的画家。听爸爸说，她年轻的时候，学过一段时间美术，可没有老师指导，总是画不好。所以，每到夏天，她都会先为我拍下照片，然后用半年的时间不断照着相片画。等到了年底，她再挑选其中最好的一副画作，当作我的生日礼物。”
沙砾虽然不懂美术，但听她这么解释，却也觉得合理。“毕竟是油画嘛，很难修改。”
“是的，”嘉音笑道，又一张张为两人讲解：“你们瞧，这是第一张。那时候，我出生刚半年时间，还很胖呢！这是第二张，我一岁半的时候……”她指着画作内那张永恒不变的凉椅，“这张椅子，是我外婆生前坐过的。外婆去世之后，妈妈出嫁，跟着爸爸来c市，便把椅子也带了过来，当做留念。每年要给我拍照时，都让我坐在椅子上。”
沙砾不再打扰二人聊天，转而去厨房准备早餐。等到他把加热的牛奶端上饭桌，才发现妻子已经在书房里准备好了画架与油彩。
餐桌上，叶秋沉吟半天，问道：“嘉音，咱们要不要仿照你母亲当年的画作来作画呢？”
嘉音不解。
“我是说，既然那六张画里，你都穿着夏天的衣服。要不然这一次，也改穿连衣裙？”
嘉音一脸欣喜，紧紧抓住叶秋的手，雀跃道：“可以吗！叶老师，谢谢你！”
夫妻俩没料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没等开口，嘉音连忙解释：“叶老师，沙叔叔，不瞒你们说，这次我之所以要求爸爸满足我的愿望，正是为了纪念妈妈。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为了……”嘉音说着话，眼圈却突然红了。
沙砾无奈感慨，青春期的孩子，果然像是阴晴不定的天空。
但嘉音接下来的理由，却让夫妻俩深感触动。
“我想借这个机会，和妈妈告别。”
“告别？”沙砾疑道。
嘉音擦了擦眼泪，缓缓点头，“妈妈去世那会，我刚满五岁，已经记事了。那时候，爸爸也还年轻……好多人给他介绍对象。可我总是耍脾气，害怕自己成了童话里被继母嫌弃的孩子……”
叶秋看了一眼丈夫，沙砾避开她的目光。
“等到我上了中学，其实……”嘉音不知该如何措辞，思索一阵，终于坦然：“老实说，我已经不再反对爸爸再婚了。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和爸爸呆在一起，我都特别心烦。他说什么，我都要顶嘴。久而久之，爸爸在我面前，反而畏首畏尾，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我惹火了。这样一来，他就更不敢再提结婚的事了……”
嘉音环抱双手，一脸忧伤，“我知道，是我不对，是我任性。我也想好好和爸爸相处，好好为他的幸福着想。今年我十六岁，爸爸四十岁。我想，把这幅画当作我和妈妈的告别。等到画完之后，我会对爸爸说，让他把对妈妈的思念，还有我这些年的固执，统统封印在画里，再也不需要拿出来。我也再不会阻止他再婚。相反，我会举双手赞成！”
说着最后，嘉音破涕而笑。叶秋轻轻抚摸着女孩的脑袋，眼里尽是赞许。
“所以，”嘉音期待着看着叶秋，“叶老师，如果能完全参照画里的样子作画，就再好不过了！谢谢你！哦，对了，”她想起一件事，“我可没带连衣裙来，今天……”
叶秋摇头笑道：“没关系，今天只画一部分。除了构建轮廓，咱们顶多能画一画脸部和手腕。到时候，你把袖子挽起来就好。”
“行！下周我一定把裙子带上！”
说干就干，沙砾收拾碗筷，兴奋不已的嘉音很懂礼貌，挽起衣袖也要帮忙，却被叶秋拦住。
“别管你沙叔叔。我们家是母系社会，干活是男人的事。”
扭过头来，叶秋朝丈夫嫣然一笑。
但笑容背后，两人心里都生出一道隐隐的不安。
王嘉音左手的手腕处，为什么会有一道疤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