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啸的身体猛然僵住，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伸手揉了揉两只耳朵。
回头看看我呀！幼童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似有些不耐地催促道，看我！
好吧不是幻听。
孙啸放下手，深吸口气，快速转回了身。
小男孩正扒着沙发背儿，双瞳幽暗地看着自己。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只有电视中的光忽明忽暗地闪烁着，映的男孩的脸愈发阴沉诡异。
你看的见我？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之后，孙啸开口问道，之前一直都没怎么发出过声音，此时开口，他的嗓音听起来带着几分沙哑。
当然啦。男孩下巴搭在手上，我不仅能看到你，还知道你是谁呢。
在孙啸的心因为他这句话而高高提起时，男孩又换上一副天真的口吻道：你能帮我把灯打开吗？黑乎乎的看什么都不方便。开关就在你身后左侧。
孙啸回头看了看，借着电视光和窗外的光亮找到开关，啪的一下儿按了下去。
屋内瞬间亮起来，孙啸不适地眯着眼，听到男孩发出一声轻笑。
他从沙发上下来，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走到孙啸旁边。
近距离看，还是有点儿不一样啊。男孩的身高连孙啸大腿都够不到，他仰起头，一双墨黑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孙啸的脸看。
孙啸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轻咳一声，不自在地撇开了头。
噗嗤！
他这个举动逗笑了男孩，对方向后倒退走了两步，和他拉开一点儿距离。
别这么紧张嘛，弟弟。
就在孙啸因为距离的拉开而稍稍感到放松时，男孩的下一句话，又让他再次全身僵硬，愣在了原地。
弟弟
你孙啸总觉得哪里不对，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半响，他说，你什么都清楚。
不是疑问，他只是淡定地阐述事实。
男孩闻言笑了笑，没有否认。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只有电视里的声音小声响着。
我叫孙磊。最后，还是男孩主动开口，是你的哥哥。
孙啸没回应，听到孙磊亲口说他是自己的哥哥，一时之间，孙啸有些恍惚，看着他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不打个招呼吗？孙磊脸上挂着的是超出他年龄的成熟笑容，我可是一直都很想见你的。
怪异感再次从心中一点点升起，孙啸不自觉地有些烦躁起来，他讨厌这种抓不住重点的感觉。
你好，我叫孙啸。过了会儿，他胡乱挠挠头发，不好意思，看着你这个样子，我可叫不出哥哥俩字儿。
理解，我理解。孙磊笑着点头，又问，你是不是已经二十多岁了？
是。孙啸淡淡道。
真好啊孙磊喃喃着，我还不到六岁呢。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也永远都到不了了。
孙啸的心立刻紧缩起来，他面色铁青，身体微微弓着，隐约有些颤抖。
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兄弟竟然会以这种方式见面，还是挺有趣的。孙磊往前走了一小步，我能摸摸你吗？
说完，他不等孙啸回答，便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下儿孙啸的手。见孙啸没有躲避也没有拒绝，他犹豫片刻，用自己的小手轻轻握住了孙啸两根手指。
你是人是鬼？突然，孙啸沉声道。
孙磊微微一顿，笑起来：我还想问你这个问题呢。
你知道的有些过于多了。孙啸说。
孙磊耸耸肩，满不在乎：我也不想，可那些东西自己就飞到了脑子里，没办法。
孙啸视线落到他拉着自己的那只手上，感受着从中传来的点点温度：我觉得很奇怪，但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我也很奇怪。孙磊笑呵呵地看他一眼，明明是第一次见，还是这么诡异的方式，但我居然觉得和你很熟悉，很想和你亲近这不会就是所谓的血缘关系吧？
孙啸心道我们觉得奇怪的地方不是同一个，但看男孩兴奋而小心地看着自己，他轻呼口气，没有辩解。
一会儿爸爸妈妈就该回来了。孙磊看了眼表，不如你先去我的房间吧？等他们都睡了我们可以好好聊一聊。
聊什么。孙啸道。
嗯就聊你的生活？孙磊想了想，或者我的也可以，但我能告诉你的很少，因为前面的不记得，后面没经历。
孙啸挣开他的手，有些烦躁：我就在这儿待着，反正他们也看不见我！
孙磊沉默片刻，扯扯嘴角：好吧，随你喜欢。
之后他们就没了话，孙磊又重新坐回到沙发上看电视，而孙啸打探了下儿，走到角落处的一把摇椅上坐了下去。
这椅子是他姥爷的，自己小时候总窝在上年看漫画。
曾经能够让自己完全放松地躺在上面摇椅，此时只能勉强盛下他，孙啸伸展着自己的两条长腿，朝四周随意地看着。
他现在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心中也有摸不清的郁闷和烦躁，只有这把椅子，能让他稍微冷静一些。
没过多久，院子里发出轻微响动，随后传出了隐约的说话声，孙啸顿时绷紧了身体。
小磊，还在看电视呢？门被轻轻推开，孙父先进了屋里，见孙磊歪坐在沙发上，双眼认真地盯着电视画面，他笑着说。
孙磊像是才发现屋里多了人，他扔掉手中的遥控器，撒欢似的奔向孙父：你们可算回来了！
孙父摸着他的头：和李奶奶他们多聊了几句，困了吗？
有点儿。孙磊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我是不是该睡觉了？
没错。孙父望了眼门口，你妈已经去放洗澡水了，赶紧过去吧！
知道啦！孙磊松开他，抬脚往外跑，一会儿见！
孙啸盯着他的背影，觉得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他盯着自己的鞋子看了会儿，突然抬起头，视线落到了那个已经坐在沙发上，正拿着遥控器播台的男人身上。
孙父现在大概也就只有三十出头，孙啸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年轻的父亲，一时间不禁看得有些入神，直到门再次被推开，他才猛地回过了神。
等小磊洗完你也去吧。孙母手里拿着两件儿子刚换下来的衣服，今天晚上倒是挺凉快的。
孙父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手一个劲儿地按着遥控器：行，等他洗完我就去。衣服放那儿吧，一会儿我洗就行。
得了吧你！孙母轻笑一声，你今天也辛苦了一天，这点儿家务活还是我来就好。
老婆大人真体贴啊！孙父伸了伸腰，我真是太幸福了！
就你会说！孙母被丈夫逗得直笑，两人依偎在一起，带着几分甜蜜看起了电视。
孙啸看着他们的侧影，心中愈发酸涩起来。在他的记忆中，父母感情虽然也一直不错，但像现在这样，处处都洋溢着幸福感的时刻，自己从未曾看到过。
洗完啦！孙磊头发滴着水，一把推开门跑了进来。
孙母立刻抄起洗手盆架子上的毛巾，板住他仔仔细细地给他擦头发，嘴里还不断磨叨着：回回洗了澡都不好好擦干，感冒了怎么办！
孙磊眯缝着眼睛任由母亲给自己把齐耳的短发擦干，然后才跑到一旁端起水杯咕嘟咕嘟灌了几口。
好了，我要去睡觉了！他喝完水，朝父母挥挥手，我回房间睡觉了！
两人点点头：晚安。
晚安。孙磊走之前状似不经意地看了眼角落，孙啸接触到他的视线，微微垂下了眼皮。
他们的房间都是各自分开的，孙啸想出去找孙磊，屁股却像是黏在了椅子上移不开，他听着父母有一句没一句地聊日常，眼眶突然渐渐地热了起来。时隔这么久，不管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情况，再次见到父母，强烈的、无法说清的感情还是在孙啸心中翻涌了起来。
有什么好怀念的呢。半响，他抬手使劲抹了把脸，然后深吸口气，起身走了出去。
孙啸出去以后直接去了左侧的小房间，那是他小时候住的房间，估计现在也是孙磊的房间。
果然，熟悉的房间房门大开，仿佛就是在等人进来。
孙啸大步跨进去，就看见孙磊正趴在床上拼拼图。
见了孙啸，他捏着一块儿拼图笑了笑：这么快？没再多看看他们吗？
看不看还有什么意义么。孙啸转身关上门，我倒是对你更感兴趣点儿。
哦？孙磊歪着头，看似天真，为什么？因为我是哥哥吗？
孙啸听到他故意加重哥哥二字，扯着嘴角笑了笑：我刚刚，一直都在困惑，困惑到底是哪里不对。
孙磊继续认真地拼着拼图：嗯？什么哪里不对？
哪里都不对。孙啸一步步走到床边，我不该出现在这里。而你，也不该出现在我面前。
孙磊的手顿了顿：可你我已经出现了，不是吗？
没错，我们不仅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时间、空间里，还很有缘分地相遇了。孙啸忽然伸出手，轻轻抚上了孙磊的脸，他声音轻轻的，带着一丝飘渺感。
所以，身处梦境的，到底是你，还是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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