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九日,星期二。
王焕佳走出航站楼时搓了搓脸,《心杀》拍了近三个月,那之后又直门被池姐带去参加某个综艺,连轴转了数日,今天终于回来了。
“佳佳,你就这么跑出来也不怕被人拍到!”池姐端着两杯热奶茶,嫌弃无比的递给王焕佳,后者讪笑:“这不是这点没什么人嘛……”
跻身二线之上后她的行程便越发隐蔽起来,虞初的艺人向来低调,王焕佳也没那么喜欢热闹,尤其粉丝每每接机送机都要提前数小时蹲点,冬冷夏热起早贪黑的,她心疼那帮小姑娘,也心疼那些保镖同事,于是干脆不公布行程。
这趟航班落地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半,人少,她也就懒得戴什么墨镜口罩大围巾了,不料到底挨了池姐的骂。
“就算是不想带墨镜,好歹也要把围巾戴好吧?十二月z省这么阴冷,又是凌晨……你感冒了我怎么跟粉丝们交代?”池姐碎碎念着,从提包中翻出备用的羊绒围巾,仔仔细细给王焕佳围好,王焕佳感受着池姐充满母爱的动作,乖得像个鹌鹑。
“好了,这样就不会灌风了。”池姐笑笑,自然而然的接过王焕佳手中的拉杆箱,这帮小孩比她小,人又乖巧,在她眼里跟自己的弟弟妹妹似的,相处久了她反倒不舍得让他们太受累——平日拍戏跑通告就够了。
“池姐,我自己能拎的——”王焕佳委屈巴巴的挣扎两下,奈何池姐态度坚决,力气还比她稍大,她挣扎半晌,到底没能成功。
害……
王焕佳叹气,又是觉得自己是被池姐照顾的小废物的一天呢。
“东西没多重,再说了你这是能拖着走的拉杆箱,前两天补镜头的时候不是摔了吗?你这胳膊还得好好养。”池姐轻声念叨着,王焕佳一个劲儿的点头应是,一个不注意竟撞到了走在她前方几步的女人。
“呀——抱歉抱歉,刚刚走神了。”王焕佳眼疾手快扶住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的女人,女人站稳后摆了摆手,低低道了句“没事”便迅速离开了。
“你这丫头,走路也敢愣神!”池姐抓住王焕佳上下打量,确认她没伤到,对方也没摔倒后才忍不住数落,王焕佳怔怔的转过头:“池姐,刚刚那个姐姐的眼神好可怕——”
“可怕?”池姐皱眉,忽的就想起种种机场行凶的案件来,身为经纪人兼助理的她瞬间警觉无比,连忙将王焕佳拉到一侧,“怎么个可怕法?”
冷不防被拉走的王焕佳努力定了定心神,回忆半晌:“满眼的血丝,眼眶通红的,像是几天几夜没有睡觉,神色里全是绝望的样子……”
吴薇这几日的确没怎么睡觉。
二十五号她从小城离开直接去往港区,第二天一早又从港区赶往澳洲老宅,二十八号自老宅出来回了z省,中间四天她一共只小憩过四个多小时,如今的脸色自然难看得很。
不过,都是值得的。
吴薇捂住脸,她的手心冰凉,眼眶却是滚烫的。四天,整整四个白日黑夜,文麟的死她终于查了透清,唯一有些许不明的只剩下那个人的想法了——
困了她十八年的梦魇终于分明,她却觉得连哭都没了眼泪,二十五号落地港区时尚是深夜,但她顾不得那么多,也没法顾忌太多,直门奔向文麟生前住过的医院,后面替任老医生接手她儿子病情的那个人不曾离职,还在原来的地方,只不过现今的他已然成为医院二把手,反倒极少直接接管病人了。
“你们的副院长呢?”那夜的吴薇冲到前台,将自己的名片拍到桌上,前台值班的护士本想阻拦,却在看清名片上的字后彻底熄了音,今夜不是那位副院长值班,但吴薇不管,两张支票下去,副院长到底是半点怨言没有的从被窝中爬了起来,赶到时面上甚至带着笑——于情于理他都不会和财神生气。
“我想查一个人的病案。”吴薇道,翻出包中那几份泛了黄的化验单,“这个人你应当记得,是你接手这职务后第一个病人——”
副院长看着那几张纸,脸色瞬间就变了。
“副院长,我们聊聊吧。”吴薇说话的时候牙齿打着颤,她从他刚刚的表情中捕捉到了些许蛛丝马迹,如果没错,这个人,这个道貌岸然的副院长,就是害死她儿子的凶手之一!
“嘭——”木门落上震得地面一抖,led的冷光显得吴薇面容愈发扭曲,副院长颓然落座,看着吴薇神情复杂而略含愧疚:“吴女士,您想问什么?”
“第一,文麟明明是苯致急性白血病,你为什么要说是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吴薇道,大衣下摆被她攥成一团,“第二……不,你先回答这个问题!”
“那个……那个是有人逼着我说的——”副院长叹气,“当年有人给我送了匿名恐吓信,告诉我如果不按照上面说的做……我一家老小会没命的!吴女士,你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你知道,二十年前,那时间这地方还乱着,我不敢不听……”
“所以,你就告诉我错误的病情,给了他错误的治疗方案?麟儿那年只有十岁啊!”吴薇倏地起身,一把揪住副院长的衣领,“一个十岁的孩子……十岁的孩子你也下得去手?”
“不……不是的,他们只是让我给你们一个错误的结论——但是治疗方案我还是按照正常的方案来的!不信您看这个单子——”副院长奋力挣扎,愤怒中的吴薇用力极大,几乎将他拖离了椅子,脖颈处的压迫感令他有些难以喘气,“您看这里,这个药,这个药就是治疗苯致急性白血病的!您如果不信可以随便去问任何一个权威医生!”
“那后面那个骨髓移植手术呢?”吴薇咬牙,她记得有段日子麟儿的病情突的就急转直下,没多久便被安排了手术,如果这人真的是按正确的方法治疗……那么那个手术又是怎么回事?
“手术?”副院长一愣,随即便察觉到脖颈越发的紧了,他逼着自己快速回忆那档十九年前的事,电光火石间来了印象,“手术!那个手术是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您儿子的病情一下子变得极重!保守治疗已经不起作用了,这才……才安排的骨髓移植!”
“真的?”吴薇不信,但手上的劲儿却是一松,不错,当初她儿子状态明明接近稳定,是突然间变差的——
“是的,我发誓我我没有半句虚言!”副院长乘机迅速逃离吴薇的掌控,缩在墙角大口喘气,吴薇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那个她一直在逃避的猜想越发叫嚣起来,一遍一遍,几乎让她发狂!
于是吴薇踉跄了两步,跌坐下去,双目发直,怔怔道:“……苯致白血病,一般都是什么导致的?”
“一般是触苯工作导致的职业病,如果接触大量含苯的物品且吸收了相当量的苯,也有可能导致这种白血病!”副院长哆嗦道,“工业上多一些,生活里苯制剂一般在合成纤维和油漆里,橡胶也有……如果有辐射的话可能得病几率更高!”
“油漆,橡胶。”吴薇呢喃片刻,起身跌跌撞撞的离开了。
她记得,当年那些个房间,在吴稷的主持下,重新装修过。
港区飞到澳洲又要八个多小时,此刻那边正是夏季,她落地便再没穿过外衣,这幢老宅她差不多有十七个年头不曾回来过了,自当年文麟去世,她怕触景伤情,胡乱收拾了自己的用品便再未踏足过此处。
哪怕是她父亲重病住院,她也只是去了医院,没回过家。
这个庄园是上世纪的产物,但设计精妙,加之吴氏隔几年翻新装修一次,这时间看也不觉得老旧落后,她上飞机之前给老管家打过电话,确认房间里那些东不曾收走才回来的。
她进了宅子径自走上二楼,倒数第二个房间落了锁,却不曾落灰,她推开门,入目尽是温柔的淡蓝,她记得这是文麟最喜欢的颜色。
桌子上放着几本摊开的书,书上有些褐色的痕迹,就是在这里文麟发了病,那些痕迹不是别的,正是点点的血痕。
壁橱里男孩子最爱的玩具汽车静静躺在原地,只是它的主人再不可能回来,床上那只玩偶小羊的绒毛打了卷,但再不会有人替它梳理了。
“这些东西,佣人们每日打扫,都还维持着当时的样子。”循声而来老管家轻轻叹息,“小姐,您是来收拾走文麟少爷的这些东西的吗?”
“不,不是。”吴薇木然摇头,刚刚她突然想起,就算这房间的油漆真的有问题,十几年过去那些苯也都散的利索了,她刮屋子里的墙皮自然是一点用都没有,“许叔,当初装修翻新这个屋子的时候,有没有剩下的油漆?”
老管家闻言皱眉思索半晌:“油漆?杂物室中可能还剩下一罐半罐的,不过这么多年早不能用了,怎么了?”
“有用。”
吴薇到底从地下杂物室中翻出了罐生锈的淡蓝油漆,不过年头太久油漆几乎成了固体,盖子也打不开了。
她看着罐身斑驳的图案,突然就愣住了,没记错的话,这是文家出产的东西。
可是……文家出产的东西怎么会?
不,不对,那之前半年,的确有一批油漆,因为工人的操作失误,导致产品中苯含量超标,但那批油漆根本没有出厂,明明是直接销毁的!
除非是有人将那批要销毁的货拦截下来,转手低价卖出去——
吴薇的脑仁微微发痛,她抱着那罐东西,连夜赶往附近的检验机构,她想确定下这灌干掉的油漆到底是不是她想的那样,是的话……
那么文麟的死,牵连的每一个都是凶手,包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