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柳清萍心里犯嘀咕的时候，忽然听见远处有嘈杂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人在高声喊叫。她心里奇怪。宫里入了夜落钥之后，宫人若无故大声喊叫，有失体统是要挨板子的。
叫喊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床榻上的姜鸿和坐在榻边的代王自然也都听见了。
柳清萍推开了窗子。这才听清外面的人喊在喊什么。
“走水啦！走水啦！”
景泰苑位于野狐落的正北方。从她这个方向望过去，不远处的火光，蔓延出了滔天的气势。
而火势最旺的地方，就是她刚才所在的待制院！
这个认知让她遍体生寒。如果刚才她没有来找姜鸿他们，会是怎样的下场？
大冬天里天寒地冻，并不是最易起火的季节，但现在谁都没闲心思考为什么会起火。
人声越来越嘈杂，有提着水桶救火的，有到处奔走通知各房各院的，更多的则是惊慌失措的人群，此时已将近子时，除了上值巡夜的人，几乎整个大明宫都在睡梦之中。
半夜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火，有些人从睡梦中被叫醒，尚且一脸迷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救命啊！走水啦！”
到处都是奔走呼号的人，他们连外衫都来不及穿，还有赤着脚的。
柳青萍从这个角度，甚至能看到有的人来不及逃跑被倒下的横梁击中脊背，有的被烈焰吞噬，惨叫着求救。
这几日风头大，宫殿又多是木质结构，使得这场大火势不可挡。
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浓烟，和烧焦的皮肉糊味。
如果自己没有因为去大理寺耽搁了工作，如果自己没有熬夜为吴皇后整理奏章，如果没有姜鸿这一张纸条……她恐怕早已葬身火海……
时间紧急，来不及后怕。
“快！前头走水了，不知道会不会烧到景泰院，咱们赶紧走。”
她和代王两人，一边一个架起姜鸿，扶着他往外撤。
有不少宫人和他们一起往北边逃，因为再往北边，就是圣人所在的紫宸殿，和吴皇后所在的含元殿。
柳青萍一行三人，磕磕绊绊一路到了通往紫宸殿的廊庑，旁边还有零星几个逃出火海的宫人。他们不能再往北走了，那是圣人休息的地方，不能惊扰圣驾。
廊庑四面透风，冷风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
自己是被姜鸿叫出来的，身上穿戴还算齐全，反观姜鸿就只穿了一件中衣，代王的大氅也没来得及披上。
柳青萍解下颈间的束带，将大氅披在姜鸿身上：“你是病人，先穿着这个。”
代王动了动嘴唇，似乎是在犹豫，还是说道：“我们到母亲的含元殿避一避吧，火势这么大，一时半会儿熄不了，天寒地冻的，咱们总不能在这站一夜。”
姜鸿摇摇头：“吴皇后不会想看见我的。”
夜风里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不断有从火场跑出来的宫人，来这一带躲避。
柳青萍逮住一个看起来精神面貌尚可的内侍：“火势怎么样了？”
那人瞧见有人拽住他，先是一愣，继而发现她身上穿着尚宫服制，立马恭恭敬敬地回了：“柳尚宫，火灾惊动了金吾卫，那边组织救火呢。”
金吾卫去火场了？
那杨铉……
“姜鸿还病着，你们赶快去皇后娘娘殿中避一避。”柳青萍匆匆交代了几句话，就赶快朝金吾卫衙署的方向走去。
北风呼啸，如果火势止不住，很可能会蔓延到北边宫殿。
现在是子时，柳青萍这个时候本来应该在野狐落的待制院。要是杨铉那个傻子跑去救她可就糟了，待制院是目前火灾最严重的地方。
火势蔓延面积太大，她只好从含元殿南边绕过去。
一路上尽是焦土，枝头上连日来的积雪都被烤化了。
被烧焦的木材，噼啪直响。
越靠近野狐落附近，火势越猛，本该是天寒地冻的天气，柳青萍的脸上也被烤的火辣辣地难受。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她现在更在乎的是杨铉。易地而处，若是杨铉有了生命危险，她也会奋不顾身地去救他。
她越走越快，越走越疾。
入耳都是呼呼风声和哭喊声，和四周慌乱的人群。到最后直接跑了起来，别人都是朝着北边，只有她是在逆行。
好容易到了金吾卫衙署，柳青萍感觉自己的肺都要炸了。
她双手杵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咔嚓”一声断裂的声音。
柳青萍下意识地抬头望去，一颗带着火星的参天大树，向她缓缓倾斜。
果然还是逃不过吗……
几乎来不及反应，燃着火焰的大树，就要砸下。
“小心！”
柳青萍被一股力道一拽，那棵大树几乎是贴着她头皮砸了下来。
她听到身后的人闷哼了一声，被砸到了吗？
她赶忙回过身，抓着那人手臂，将他带离危险范围。
那人僵直着后背，一双本来温润如水的眼眸，被长睫遮住，看不清神情。
是檀奴救了她，两人自从掖庭撕破脸就再也没见过面了。
“檀奴？你怎么样？背上被砸到了吗？”
“没事吧？”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檀奴先是在她身上逡巡了一圈，才默默摇头。
柳青萍松了一口气向四周看去，刚才千钧一发，来不及观察。
她这才发现不远处的地上，还滚落了一个木桶，水渍洒了满地，桶里还装着一床洇湿的被褥。
是要去救火吗？
两个人之前虽然有龃龉，但没想到关键时刻，是檀奴救了她一命。
“檀奴，你是要去救火吗？”柳青萍看向滚落的木桶。
“不用去了。”
檀奴深深看了一眼柳青萍，拾起地上的被褥，装进木桶里，就往远离火场的北边方向走去。
这是……
原本打算去救自己见到她安全就不准备去了吗？
望着檀奴有些僵直的背影，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声喊道：“背上，记得及时上药。”
说到上药，柳青萍忽然想起，第一次跟檀奴见面。就是因为挨了鞭笞，檀奴拿了一瓶伤药过来。
那时候她还仗着自己的小聪明，天不怕地不怕的，全然不知道自己这一脚踏进了怎样的漩涡。
接近檀奴时怀揣着目的，可那时如何也不会想到，会是现在这种结局。
故人再见，竟是形同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