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马车外呼呼的风声，柳青萍窝在他怀里，像是在风雪中找到了避风港。
“我记得刚见到你的时候，你总是拿鼻孔瞧人。那时候我就想，像你这样的天之骄子，必然不了解人世间的苦楚。”柳青萍的脸埋在杨铉的肩膀上，他大氅上的毛领钻进鼻子里，弄得她直痒痒，不过因为贪恋温暖，强自忍着。
杨铉听她说起与他初遇的境况，他摸了摸鼻子，不由觉得有点亏心。那时候，他刚刚回到长安不久，从前就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后来去了西域打了胜仗，更是意气风发。
如今想想，那时候可真够傻的。
“还好后来遇见了你。”
柳青萍扬起脸，纳罕地看着他：“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往常你可不说这样的话。”
杨铉又把她的头按回肩膀：“这不是怕我不在，你不留神跟别人跑了吗？又是虞琮，又是苏察利，又是崔缇的……”
后面几句，故意拉长了语调，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柳青萍知道这是在打趣她，半嗔半怒地瞥了他一眼，两人对视一眼，十分有默契地相视一笑。
其实，杨铉的意思她也是懂得的，早几年前他锋芒毕露，目下无尘。后来，遇见她多多少少知道这世间有的是艰辛和不得已。
而一旦这些苦水汇集成海，会带来毁天灭地的灾难。
“上次你去西域，一走就是两年，我不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哪里像你说的这个那个，你打量我是那种人吗？”
杨铉轻哼一声：“算你眼光好。”
调侃归调侃，说到要分别，她还是十分不舍。柳青萍将手放在他宽大的掌心中，那热度似乎能一直灼到心里去。
杨铉见柳青萍不说话，轻轻揽住她的肩膀。
柳青萍顺势靠在他的肩膀：“我们本就聚少离多，好不容易吴皇后准我一月出宫一次，你又要……”
杨铉捏捏她的肩膀：“这次跟上次打突厥不一样，只是些不成气候的民兵，用不了那么久，最多半年，我就能回来。”
半年……不知为何，从前没人作伴的时候，日子也是照旧过。如今有了牵绊，才知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滋味。
“半年不回来，你就真不怕我被人拐跑了？”柳青萍打趣道。
杨铉将下巴搁在她头顶，马车吱吱扭扭向前行进，良久说了声：“不怕。”
不知道是在说不怕她跑了，还是在安慰她。
柳青萍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良久轻轻叹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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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青萍回到大明宫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好在宫门尚未落钥。杨铉因马上要出征，手头上还有不少事要处理，没有回杨府，而是回了位于内宫的衙署。
吴皇后历经一天的典礼，已经睡下了。柳青萍却还不能睡，今天是她正式任命的日子。吴皇后命她负责整理奏章。
果不其然，她看到了许多地方的上书，说是由于天灾，造成多地粮食减产，今冬更是饿殍遍地。
眼看今年春耕在即，却仍然天寒地冻。
太湖流域最近流窜一伙农民起义军，开始只是小股流窜，如今却颇成气候。
奏章中大部分是写灾荒和叛乱，还有一封弹劾南定平的奏章。柳青萍无奈摇摇头，旧党的人可真是贼心不死，如今吴皇后已经稳坐后位，他们竟还想着弹劾皇后的左膀右臂。
柳青萍捡着重要的奏章，放在最上面，至于那封弹劾的奏章，则是放在最底下，但愿吴皇后看到后，不会一纸诏令将上书的人远调苦寒之地。
如今，圣人对政事愈发懒怠，军政大事一并交给吴皇后全权处置。今日刚刚封后，就言明要吴皇后垂帘听政。
太湖起义……
柳青萍揉了揉额角，这距离太子谋反失败也不过几个月时间。现在又遭逢旧党倒台，前朝势力不知所踪。这突然爆发的起义军，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什么。
不过，真要细究，又是一团乱麻，毫无头绪。
门外有宫人扣门，说是来送点心。
那宫人将食盘放下，又悄悄留下一张字条。
柳青萍一愣，却是认出了字条笔迹的主人。
她披上了大氅，提了一盏灯，示意身后服侍的宫娥别再跟随。
柳青萍如今虽然位居宫中女官之首，但却仍住在宫人们聚居的“野狐落”，“野狐落”是个诨名，泛指宫人聚居的这处地方，此区域有好几座宫殿院落，这里东边是金吾卫衙署，南边是门下省，北边靠着紫宸殿和含元殿。
除非有传召，柳青萍平时上值休息就在待制院，是女官们的处所。
内侍们则是住在靠北边的景泰院。
柳青萍提着灯，按照纸条上说的，一路来到景泰院。
她方才这在伏案整理奏章，那小宫娥递给她的纸条上就写了三个字‘景泰院南门’。
这是姜鸿的笔迹，那日她还在掖庭的时候，曾经见过姜鸿写春联，字是极漂亮的颜体，颇有风骨，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她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去一探究竟。
毕竟姜鸿是她的朋友，虽然他隐瞒了自己的身份。
如今吴皇后嘴上已经答应了要放姜鸿出来，只不过具体行事打不打折扣，谁都不好说。
所以，思虑再三，她还是决定先去观望一下。
夜已经深了，本来宫门早已落了钥，不过柳青萍如今身为正五品尚宫，为众女官之首，也就是说，‘野狐落’这块地方，只要她想，没有哪处是去不得的。
柳青萍心下稍安，自己如今也算平步青云，不再是任人宰割的蝼蚁。就算有人想要谋害，也要掂量一下轻重。再说旧党众人如今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有空理会她。
不过，另柳青萍没想到的是，她刚一到南门，门口站着一个披着黑斗篷的人。
这不是代王吗？
当初代王来掖庭找她那天，就穿着这个斗篷。虽然是黑色质地，但上面绣着鎏金云纹，在月光下行动之间，似有月华在他身上流淌。
代王远远看见她过来了，将斗篷的帽檐掀起了一个角，笑得见牙不见眼，还一本正经地对她施了一礼，学着内侍们的腔调，捏着嗓子说了一声：“见过柳尚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