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萍没有说话,冲他点头一笑。
胖官员一拍脑门,他怎么忘了。柳典仪是陈家人,正正经经上过族谱的,萧氏可是她名义上的嫡母。也不知道刚才在背后议论人家,她听没听见。
胖官员讪笑着走进了衙署,柳青萍在院中静默地立了一会儿。
抬头看看天空,像是忽然决定了什么一样。从袖子里掏出两个鼓槌。
她大步流星地走到门口。
“咚咚咚!”
鸿胪寺衙署门前摆了一张大鼓,这样的大鼓其实每个衙署门前都会摆放,只不过大多数时候是个摆设。
“咚咚咚!”
沉重的鼓槌敲击鼓面,震得她的手微微发麻。天空依旧阴沉地仿佛能滴下水来,柳青萍的脸颊一凉,是一片雪花粘在了她的脸颊上。
这是长安城今冬的第一场雪。
“咚咚咚!”
原本簇拥着走进官署的官员们听到鼓声,先是一愣神,继而反应过来是有人鸣鼓。不光是鸿胪寺的人,其他衙署也有围过来看热闹的。
“柳典仪,你为何鸣鼓?”
虞琮作为鸿胪寺的二把手,有人门前鸣鼓,他合该一问。
“击鼓鸣冤。”
柳青萍见众人聚集的差不多了,她收了鼓槌。她环顾众人,一字一顿的说道:“我要击鼓鸣冤。”
人群中迅速响起一阵嘁嘁喳喳的议论。
先前同柳青萍搭讪的胖官员挠挠脑袋,略一沉思道:“柳典仪……难道这是……给你的嫡母萧氏鸣冤?”
怀远坊陈氏的当家主母萧氏他是见过的,虽说死的不明不白,但萧氏实在是个刻薄女人。他在陈氏做食客的日子,受了不少白眼,她身死之后,竟然有人愿意为她击鼓鸣冤?还不是她的亲生女儿?不然他实在想不通,柳青萍为何要专门跑到衙署门前来鸣冤。
要知道,这里是皇城,离圣人所在的宫城只有一墙之隔。若是没有莫大的冤屈,谁没事敲这面鼓干嘛?若是雷声大雨点小,可是要被治一个扰乱秩序之罪的。
柳青萍当然知道这群人是把自己当猴看,她摇摇头:“我并不是为了萧氏鸣冤。”
她环顾四周,腰板挺得直直的。
“我是为长安城百万黎民百姓鸣冤!”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鼓周围围了一圈人,柳青萍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有人打量着柳青萍,有人摇摇头撇着嘴颇为不屑,还有的人干脆“噗嗤”一声讥笑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虞琮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觉得柳青萍虽然明丽率真,却是个老成持重的娘子,不至于用这样的方式开玩笑。
“柳典仪,你说要为长安城中百姓鸣冤,到底是什么冤屈,不妨明言。”虞琮问道。
“虞少卿,我说你们鸿胪寺怎么竟出这些幺蛾子?弄个女人来当官就算了,管都管不住,放出来丢人现眼。要我说,她就是从前教坊里的做派改不了,想要弄个噱头,出出风头钓个金龟婿罢了。”
说话的是个眯眯眼,他早先就在皇城门口同别人议论过自己。此刻双手插在官袍里,嘴角向下,用鼻孔看人。
“你这人怎的这般粗鲁,莫不是十几年官场蹉跎,还只能做个不入流的书令史,嫉妒柳典仪官职比你高啊?”
柳青萍看向帮她说话的人,这个人她有印象,早前在乘云馆,郑妙儿用御供寒瓜来陷害她,就是这个人帮她说话。
柳青萍朝他投了一个感激的眼神,又开口说道:
“我说为长安百姓鸣冤,诸位可能觉得青萍口若悬河,那我就细细道来。我此番为长安城百姓鸣三冤:
第一冤,父母之冤。圣人在盂兰盆节盛会上,险遭歹人毒手。天下万民皆是圣人的子民,圣人之于百姓,正如子女之如父母。刺杀圣人的歹徒仍逍遥法外,百姓岂有不冤枉之理?
第二冤,庙宇之冤。圣人遭遇刺杀,乃是西突厥残部联合吐蕃所为,歹人蛰伏长安数月,杀人害命。往大处说,歹人有亡我国祚庙堂之心,往小处说,砖瓦之下,身家性命任人鱼肉。如此,家与国皆遭受威胁,岂有不冤之理?
第三冤,钱帛之冤。歹人背后有家族势力支持,这样的家族搜刮民脂民膏为己用,非但不精忠报国肝脑涂地,反而与敌对势力勾结,意图谋反狼子野心!长安百姓岂有不冤之理?”
柳青萍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一时间没人说话。
风停了,雪还在下。她的话音不曾落下,每一个音节都飘荡在皇城的空中,回响在每个人的耳朵里。
鸿胪寺衙署门口挤满了人,可此时却没人说话,他们一个个呆若木鸡。
隐约听到有人张着嘴呼哧呼哧地喘气,明明已经入冬,却还是有人出了一头汗,扯着袖袍抹了一把。
然后,像是冷水浇在热碳上,议论声不约而同地冒出来。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啧啧啧,多少年没这样的好戏看,朝里怕是要热闹好一阵了。”
“这个柳青萍不要命啦?圣人和太子遇刺的事,好不容易压了下来,现在提这个,这是要把天捅破个窟窿啊!”
不过,议论最多的就是,柳青萍口中为歹人撑腰的家族是哪个。
场中有政治嗅觉灵敏的老狐狸,隐隐嗅到腥风血雨的味道,觉得不能任柳青萍这般胡闹:“你一个鸿胪寺的小小典仪,也知道什么别人的家族密辛?我看你就是妖言惑众!来人呐!把这个妖女拿下!”
“慢着!”
场中立时有人制止:“我说萧御史,人家柳典仪也没指名道姓的说你萧家,你这么急着拿人,莫不是心中有鬼?”
“吴文正,你可不要血口喷人!”萧御史指着姓吴的,怒目圆睁。
柳青萍站在台阶上,静静的看着这两个人的争执。
一个姓萧,一个姓吴。
后妃之争,新旧两党相互倾轧程度之深可想一般。
不过柳青萍并不在乎哪边是既得利益者,她也有自己的目的。
柳青萍清了清嗓子:“两位请不要为我争执,青萍今日敢站在这,就是说明手里有证据,断不会信口雌黄。”
萧御史将信将疑望了她一眼:“空口无凭,拿出真章才是,不然可就要吃牢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