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吊着个尖细的嗓音，吩咐手下的小黄门去到被选中的艺人身边，传圣人的口谕，通知表现优异的几位艺人可以随他进宫了。
本来一切顺利，她只要觐见了圣人，就能在乘云馆服众，狠狠打了天仙水哥的脸，从此顺风顺水地做她的掌乐娘子，等到年华老去就接了王姨母的班，不用再过提心吊胆的日子。什么将军、公主、圣人，这些本来就不该出现在她生命中。
柳青萍走在艺人队伍的最前面，心里乐淘淘地想。想着想着发现了不对，她总觉得背后凉嗖嗖的，似乎有人在盯着自己。她疑惑地回头，与一个人对视了一眼。
这一对视，登时把她吓出一身冷汗。
这个人排在队伍的最末端，浑身上下裹着雪白的袍子，做祆教徒打扮，袍子上绣了振翅欲飞的苍鹰。
柳青萍迅速转过头去，登时额头上就冒了冷汗。
这个人她见过两次，一次是在破庙里，只听过他的声音，在这伙异教徒里排行第五，其他人叫他五祭司。另一次，是在保唐寺巷街口，她刚刚看完房子，就见到这伙人在街头表演幻书，他还亲手递给她一个卷轴，她清晰地记得他的声音，还有他身上的菩提子气味。
糟了！那天她逃跑！这个人认得她的背影！
如果这伙人来长安的目的是刺杀圣人，在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他们是吐蕃人，假借吐火罗艺人的身份进入长安，为的就是这次面圣的机会。
柳青萍额头直冒虚汗，心脏突突地跳，她有预感她的猜测很可能是对的。
他们这队艺人，被带到了一个房间等候圣人的召见。打头的一个宫人说道：“请诸位在此候场，待会圣人要嘉奖民间艺人的时候，自会有人带你们前往。”
这宫人说完了，就要离开。柳青萍赶紧上前来，一把抓住那宫人的胳膊。
那宫人一愣随即皱起了眉头：“你要做什么？宫中要守规矩，不可这般拉拉扯扯。”这宫人皱眉不是嫌弃柳青萍，而是……这小娘的手劲着实大了些。
柳青萍忙对了笑脸：“劳烦问句贵人，今日盂兰盆节，可是金吾卫在此巡防？”
宫人警惕看了她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幸好……柳青萍舒了一口气道：“劳烦贵人，我想见左金吾卫杨将军一面。”她身上的物件都被查收，只好摘了头上的发簪递过去。
那宫人欲推脱，柳青萍忙道：“我名柳青萍，贵人许是听闻过的，我想见杨将军一面，您只需告知将军，我有要紧事找他，请他务必来一趟。”
宫人想起了坊间传闻，收了发簪，勉强答应了一句就退下去了，屋里只剩下六个人。
顶尖的艺人大多数是彼此相熟的，除了柳青萍和那个人之外，其余四个两两谈起天来，丝毫不知即将大祸临头。
其实柳青萍也不知道，这个五祭司是不是要在今天刺杀圣人，觐见之前每个人都仔细搜过身，他根本不可能带任何武器。就他一个人单枪匹马，没有武器，怎么可能刺杀成功呢？
杨铉那边听了她的话也不知会作何反应，希望是她多心了吧。
柳青萍紧紧盯着自己的脚面，忽见脚下笼罩了一团阴影。她一抬眸，见那位五祭司就杵在她眼前
“好久不见。”
声音依旧是低沉地一马平川，漠然冰冷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盯着她，他似乎是想扯出一个微笑，嘴角抽搐着。
柳青萍强笑一声：“呵，似乎是前阵子您在保唐寺附近表演幻术，那里见过您一次。”
五祭司依然死死盯着她，摇了摇头：“不是。”
柳青萍强忍住逃跑的冲动，如果这个人今天另有目的，应该不会对她动手才是，那样只会打草惊蛇。
她看到他抬起了右手，正缓缓向她伸过来……她看见他衣袖上似乎沾了一丝殷红血迹。
“吱嘎——”
门开了，屋内六个人不约而同朝门口望过去。杨铉听到宫人的传话，犹豫再三还是过来，想看看这个女人又在搞什么名堂。
柳青萍赶快趁机逃离了那位邪门的五祭司，跟着杨铉来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
“什么事，快说。”杨铉一脸有事快说我很忙的模样。
柳青萍攥了攥手指：“我觉得待会有人要刺杀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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盂兰盆节本是佛教节日，原本是没有现今盛况的，但是萧太后笃信佛教。圣人为表孝心，先太后去世后，每年盂兰盆节都会前往保唐寺祈福，然后前往广乐公主府举办酒宴，以示荣宠。
先太后喜欢看百戏，圣人席间也会召集艺人表演，这些艺人都是从民间选拔，盂兰盆节就逐渐成为民间艺人最喜欢的节日。纵然，萧太后不是圣人的亲生母亲，圣人的仁孝之名却得以传扬开来。
今年特殊，宴会没有在广乐公主府举行，或许以后也不会了。
上层社会的酒宴大多雷同，总不过佳肴美酒，笙歌舞乐。
柳青萍等人作为此次盂兰盆节的表率，受到了圣人的亲自召见。为显示亲民，圣人会亲手向每个人颁发绶带。
“诸位才情俊逸，为民间艺人表率，望尔等多加勤勉。为烂漫之乐，设奇伟之戏。”李焕此番穿了朝服，将身上的儒士气息冲淡了不少，更显尊贵气度。
柳青萍接过封赏，抬眼望去，近两月未见，不知道是不是褚黄衣衫太过扎眼，圣人似乎面色似乎并不如此前红润。
柳青萍接过封赏，退到一边。余光瞥见杨铉，杨铉冲她点点头，示意一切安好。
她心里一直七上八下，说不上的烦躁，即使临时找了杨铉来，告诉他加强守卫也缓解不了，就像是，有什么关键的东西从脑海中徘徊，却又溜走。
“汪汪汪！汪汪汪！”
一阵犬吠打破了柳青萍的思考，她朝声音的来源望去，见一只哈巴狗正拦住一位宫人，冲她食盘上的熏肉汪汪吠叫。那宫人脸上惊慌，额头上冷汗直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