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萍给她见礼,她淡淡应了一声,吩咐身旁的婢女送上见面礼。柳青萍抬头打量了她一眼,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萧氏不神情太自然。
像是十分厌恶自己又极力忍耐,不过萧氏厌恶自己再正常不过了,哪个当家主母面对从天而降的私生女,怕都不会摆什么好脸色。不过柳青萍也不打算讨她的欢心,井水不犯河水就好。
“咳咳……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板着个脸给谁看。”陈昊声音有些不悦。
柳青萍诧异地看了陈昊一眼,夫妻一体,没有哪家郎君会在庶女面前扫主母的颜面。即使陈昊想巴结自己,语气也太过严厉了。
柳青萍抬头又看了萧氏一眼,萧氏的眼神飞快地扫了一眼陈昊,迅速收了回去,半晌挤出了一个抽筋似的笑:“你不要客气,全当这是自己家。”
陈昊见萧氏不会说话,先是眼风扫了她一眼,随后对柳青萍呵呵一笑:“青萍莫要介意,她是想要你多来陈府走动的意思。”
柳青萍点头应下,眼角却瞥见萧氏在陈昊望向她时,身子抖了一下。
这个萧氏……似乎很怕陈昊啊……
柳三娘姗姗来迟,见柳青萍望向她,似乎神色不太自然,还是冲她笑了笑:“什么时候来的,吃过饭没有?有些日子不见,瞧着清减了不少。”
当着别人的面,不好说什么。柳青萍应付了几句,陈昊就吩咐上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次不愉快的经历,陈昊的小儿子陈达并没露面。一向忙碌的老大陈运,和游戏花丛的老二陈远倒是悉数到齐。
几人的关系怎么看怎么尴尬,柳青萍也没什么胃口,席间唯一话比较多的就是陈昊。
“青萍啊,为父最近听说你升了掌乐娘子,以后在外教坊里,也是能说得上话的人物了。来,为父敬你一杯,恭贺你升迁之喜。”陈昊说着端起面前的酒杯。
寻常人家,哪有儿女在外教坊做伶人,做父亲的还与有荣焉恭贺升迁的?恐怕满长安城找不出第二家了。
萧氏抽着嘴角,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手却是端起了酒杯。陈氏兄弟见父亲起头,也都从善如流起身祝酒。柳三娘看了眼柳青萍,垂下眼睛,也起了身。
大家各怀心思,碰了一杯,说几句言不由衷的话再落座。
“为父还听说了小道消息,圣人准备给一块石头封侯。前一阵子这事一直不成,没想到天降祥瑞,杨将军再一上书,这事竟然成了!”陈昊几杯酒下肚,话开始多起来。
“要我说咱们家青萍真是福星高照,你们可知道,献石头的是谁?”陈昊自顾自说起来:“是越州虞氏的二小子,想来这回是要平步青云了。以咱们青萍跟他的关系……呵呵……”陈昊说起虞琮与柳青萍的关系,满面红光。
“父亲,我吃饱了,铺子里还有事,我先行一步。”陈运不太喜欢父亲说起柳青萍的样子,像是柳青萍是什么物件,而不是他的亲生骨肉。他觉得他们陈家虽然是商贾,却还没有到卖儿卖女的地步。当然这话他不敢当面说,父亲的脾气他是知道的。
陈昊喝多了酒,本性就漏了几分,他眉头倒竖:“你妹妹还在这,什么事这么急,你手底下难不成养了群废物吗?什么事都要你出面?给我坐下!”
陈运皱着眉头,兀自杵了一会儿,到底没敢忤逆陈昊,默默坐下。
陈昊刚训斥完了儿子,觉得自信满足,又满脸慈爱地看向了柳青萍,但说出的话却与慈爱相去甚远:“青萍啊,这机会啊稍纵即逝。想当年为父我在大漠的时候,就是看准了时机,救下了小勃律国王,这才有了今天哪!”
随即他话锋一转:“不过,这人情总有用完的一天,老国王眼看着没几天了。他那儿子苏察利,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想把我踹出去,自己组商队,哼!”说到这他满脸横肉一抖,似乎对苏察利嗤之以鼻。
苏察利?不就是那日国宴上的小勃律来使。看来他说自己是小勃律王子,竟然是真的。那么也就不难解释,他那日肯在宫里帮自己了,苏察利没准就是想从她这里寻找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心中虽然想着苏察利的事,柳青萍嘴上却说道:“您不必心焦,小勃律通往我朝的商道,您已经营十数年,小勃律王子没有根基,争不过您的。”
陈昊见柳青萍上道,心中满意,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商道,近几年朝廷越来越重视西域的贸易往来。多少人盯着这块肥肉,想分一杯羹呢。咱们家的铺子都在西市,你也知道你们外教坊的高主事,就掌着东西两市的营生。他说一句话,好过为父四处奔走。你说这省下来的银钱,给你做添妆,不比打水漂好多了。”
柳青萍抬头看了一眼陈昊,眼前这个痴肥中年男人,跟柳三娘幼时向她讲述的父亲形象相去甚远。此刻,坐在她面前的男人,不是她记忆中的父亲,而是个不折不扣的商人。
陈昊眼底闪着精光,好像之前的微醺都是装出来的。
柳青萍叠放在腿上的双手紧了又紧,良久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尽力而为。”
其实本来也没对这个父亲抱有什么希望,她过来陈府纯粹是为了柳三娘。答应会尽力而为,也是为了柳三娘能好过一点。她是柳三娘唯一的依仗,以陈昊唯利是图的个性,如果她不答应,将柳三娘逐出门去想必也是能做的出来的。
不过脑子里想是一回事,现实中又是另一回事。
“你阿耶是天底下最俊俏最温柔的男人。”
“你阿耶还是记得咱们娘两的,只是他太忙了,阿娘保证他一得了闲就会来接咱们的。”
“青萍要做个大家闺秀,等你阿耶来接咱们的时候,让他看看你娘我虽出身不好,也是能教出好女儿的。”
“……”
柳青萍看向柳三娘,见她落寞的神色,柳三娘其实一直都懂,只是她不得不选择相信,否则她孤身一人带着女儿要怎么支撑?她这一辈子又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