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浑不在意的挥挥手:“免了免了,都起来吧。”随后又拍了拍吴昭仪的手背:“朕扰了昭仪清净,回头定要补偿你,想要什么只管说。”
吴昭仪掩唇一笑:“这可是圣人亲口说的,那曼娘可就不客气了。听闻月余之后盂兰盆节宴会,圣人要去广乐公主府上,妾也想去。”
“哦?朕原以为……这样也好,本就是家宴,正该同你一道去的。”广乐公主是萧太后的小女儿,也是现今萧皇后表妹,有这层关系在吴昭仪提出要赴宴有些出乎他意料。
说罢和善地还拍了拍高皎的肩膀:“朕记得宴会正是你手下承办,辛苦行云了。”行云,是高皎的字。
“为圣人分忧,是臣分内之事。”
大人物的寒暄柳青萍没资格置喙,她此刻只能是尽量往后缩,低眉顺眼得生怕有人注意到她。
只想等到这几位说完了话,赶紧起驾去别处,这样她就可以悄无声息地离开。
没想到事与愿违,她一个大活人杵在那,圣人没道理瞧不见她。
“这位就是你此前同朕说的伶人娘子吧,朕最近也略有耳闻。”
“民女柳青萍见过圣人。”柳青萍见圣人主动提起,只得上前一步施礼。
她始终不敢抬头,从她的角度只能瞧见圣人的锦鞋和衣角。
一旁的吴昭仪温声笑道:“正是呢,妾此前听了坊间传闻,一时兴起才想拉她来见见。圣人瞧瞧,可不正如仙姝一般,妾也自愧弗如呢。”说到后面,似乎含了委屈似的,倒像个同情郎撒娇的少女一般。
柳青萍心中警铃大作,从前就听闻吴昭仪宠冠后宫,入宫十余年圣宠不衰。听方才她与圣人言笑间的亲昵劲,只怕传言不虚。绝不只是在后宫中扶持新人,打压旧党而已。
这样,就更不能显露出分毫想要飞上枝头的野心,否则只会死得更快。
听吴昭仪这样说,柳青萍不得不缓缓抬起头来。这才第一次看清圣人样貌,他身量颇高,身形清隽,气度温和。凤目、微髯、面容雅致,穿了常服。
若不是在宫里见到,倒会误以为是一位中年文士,很难联想到面前这个人是位帝王,是全天下最尊贵、最有权力的人。
当今圣人名李焕,自十八岁起从太宗手里接过国祚,在位已有二十年。如今圣人年近不惑,看起来精神尚佳,不过脸色却少了些血色。坊间传闻他屡发头风病,非长寿之人,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李焕打量了柳青萍几眼,又抬手点了点吴昭仪额头,似乎很是无奈地摇摇头:“你呀,你呀,在朕眼中,旁人再美哪里越得过你去。总是这般喜欢吃些飞醋,外人面前说这些也不怕堕了天家威仪。”
吴昭仪用袖子掩了面,只留一双美眸在外,似怒似嗔地看了李焕一眼。
“咳咳,这个,朕险些忘了正事。小勃律来使今日入宫,好好款待于我朝大有裨益。朕想着设宴款待,想起你这做雕胡饭的厨子不错,就不知昭仪肯不肯割爱了。”
小勃律与帝国西域接壤,北临西突厥,南临吐蕃,西靠大勃律。在帝国版图上,扼西域咽喉,是战略要地,控制好小勃律,对于应付突厥和吐蕃十分关键。
吴昭仪忙说道:“在圣人眼中,曼娘就这样小气么。圣人要招待贵客,妾当然是竭尽所能了,我幼年虽家父在西域碎叶城待过几年,略懂一些小勃律的风土人情,不如随圣人一同前去。”
李焕自然欣然应允:“好,好,昭仪总能为朕分忧。朕还叫上了杨铉,他从前打仗,总往来西域,有你们二人,此宴必能宾主尽欢。”
吴昭仪听闻杨铉的名字,眼睛一转,瞥了一眼角落里的柳青萍。柳青萍感受到她的目光,觉得背后发凉,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吴昭仪笑靥如花地挽上李焕手臂:“圣人洪福,这不刚想着摆宴,就有送上门的伶人。柳娘子能风靡长安,想必也是有一技傍身的,必能在宴上讨得贵客欢心。”
柳青萍心里暗自叫苦,吴昭仪想让她讨好的贵客,恐怕不是小勃律来使,而是高皎。本来,吴昭仪召她进宫就有试探她,看她能否担起拉拢高皎的重任。如今天赐良机,自然要制造二人见面机会。
毕竟,高皎婚期在即,娶的是虽然是陛下的亲妹,却也是萧太后的女儿,萧皇后的表亲。一旦礼成,即便高皎不情愿,别人也少不得将弘农高氏划为旧党。
奈何先太后遗愿,不得不从。不止吴昭仪这边不乐见杨铉顺顺当当成婚,恐怕站在新党一边的圣人也……
李炫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柳青萍,应承了吴昭仪的请求:“就依你所言。”
国宴之上,天子近旁,稍有不慎就是杀身之祸。
她的才艺能不能博得贵客欢心都是次要,因为席间不可能只来她一个伶人。重要的是,吴昭仪他们似乎都误解了杨铉和她的关心,此前她乐于看到这样的事,是因为她可以狐假虎威从中牟利。
而如今情况不同,吴昭仪和圣人很可能不满杨铉和广乐公主的婚事,只想寻个借口破坏。那么,如果她成为了这个借口,破坏先太后遗愿的区区教坊女乐后是什么下场,她会成为替罪羊,死得悄无声息。
或许,从一开始高皎吴昭仪想找的棋子,更本就不是用来拉拢杨铉的,而是用来给杨铉制造污点,破坏这场婚约的……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亏她之前,还自鸣得意自己如何运筹帷幄,名与利尽收囊中。不想却自投罗网,正中歹人下怀。
思及此,明明初秋的天不凉,柳青萍却出了一身的冷汗。她安慰自己,她与杨铉只是坊间有些许传言做不得真,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柳青萍的直觉告诉她,这次国宴可能要比以往她经历的事情,要凶险数倍。但愿她的推测只是小人之心。她由着内侍领路前去梳洗打扮,一面向前走一面攥着自己的手,告诉自己要冷静,还未到山穷水尽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