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萍矜持地朝各个方向的宾客施礼，这才缓声说道：“今日感谢诸位贵客捧场，青萍就此在乘云馆挂牌，今后全仰赖诸位襄助提携。为答谢诸位，青萍特意请来了长安城有名的脍手，为大家斫制飞鸾脍。”
一听这个，众人皆来了劲头。这生鱼脍须得刀工上乘，脍手十分稀缺，盖因精制鱼脍的刀法有十数种，还要根据所斫之鱼的品种而不断变化，若是没有脍手，即便富贵人家也很难日日食之。
好的脍手极为抢手，如今金吾卫有一位姓赵的中郎将，就是因为制得一手好鱼脍才得了圣人赏识平步青云。
是以，众宾客听闻柳青萍竟以飞鸾脍相赠，更是讶异不已。生鱼脍中又以飞鸾脍最难制作，这脍手若是能制作飞鸾脍，怕是连国宴也去得。
柳青萍请求蒲奴为她做得第三件事，就是在她的及笄礼上做一道飞鸾脍。
蒲奴之所以近几年在长安能站稳脚跟，做了长安游侠儿的老大，跟这一手刀工不无关系。他是不少贵族世家府上的座上宾，不过每次去筵席上，他都要以帷帽遮面，是以没人将他与市井街头的游侠儿联系起来，也只有柳青萍和几个他的心腹才知道这件事。
柳青萍从歌舞台上走下来，一挥手，就有人将制作鱼脍的一应器具材料搬上来。
众人只见是一个高大健壮的汉子，带着玄色帷帽，着了一身粗布短打，手中一把短刀非金非石，看不出什么材质，刀柄亦用玄色粗布裹在手上。
手起刀落，一片薄如丝缕的鱼脍便切好了，轻得好像能吹起来。他手中变幻着刀法，动作极快，操刀响彻，像是在打节拍，不多时，一条鱼就已切完了。
二楼，崔缇盯着蒲奴身形良久：“我瞧着这人我怎么像是见过。”他当然不知道，此刻在台上切鱼脍的人，正是他辖区著名的混混头子。
杨铉看着台上的脍手，略略点头：“确实有些眼熟。”想了想又道：“去岁家中老夫人做寿时，请过此人做鱼脍。”
他记性极佳，只要是有过交集的，大抵都不会忘。
不过记性好也有坏处，杨铉看到不远处的柳青萍正朝着他们厢房走来，想着某些不愉快的记忆当真想忘都不行。即使不主动想起，也总有不开眼的主动往前凑。
柳青萍人精一个，哪里不知道杨铉对她的厌恶。为了得到高皎的允诺，让母亲早日心愿得偿，她这才急于求成，不惜得罪杨铉也要把他拉来今日的宴会。
杨铉讨厌她，她又何尝稀罕热脸贴冷屁股。不过弘农杨氏和清河崔氏赏光赴宴，柳青萍只得硬着头皮过来应酬几句。
“给诸位郎君问安，各位都是望族子弟，来给青萍捧场是我的荣幸。今儿个这间厢房的用度就算在我账头上了，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诸位尽管开口。”柳青萍来到杨铉崔缇的包厢，简单寒暄了几句。
她一番话下来，其余几位郎君面露喜色。尤其是沈千语，本就惊艳于柳青萍的剑舞表演，近观她容色姝丽无双，为人又大方得体，自然是好话换了花样地说。
“柳娘子尚才及笄，就如此人品出众、技艺高绝。假以时日，定是要拔长安城的头筹呢。”
柳青萍含蓄地笑笑，刚想说话。
“依沈校书的话，如今长安城的头筹该是萧皇后才是，不是随便什么沽名钓誉之徒可以攀得上的。”杨铉冷哼一声，他向来对虚与委蛇之人没什么好脸色，更何况还是三番五次挑战他底线的下等人。
沈千语听了这话错愕了一下，原以为杨铉肯来教坊，是跟柳娘子有点什么，看来不是他想的那样。他摸了摸鼻子，讪笑几声没再说什么。
沽名钓誉之徒，这话倒也说得没错。柳青萍当然听出了杨铉的弦外之音，知道是他心里憋着气，存心给她下不来台。
没等她说什么，崔缇倒是给了她台阶下。
“别的头筹不说，今日柳娘子大喜，崔某得敬这头一杯酒，也算作在娘子这里拔个头筹。”
柳青萍当然也不推拒，又和和气气与诸位郎君寒暄一番才算完。
这一通忙活下来，柳青萍已是精疲力竭。强撑着笑脸送走了诸位贵客，这才准备回廊屋休息。
柳青萍头昏脑涨，在下楼梯的时候，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好在一个高挑的身影从后面赶来，及时搀扶住了她：“你怎么总是这样莽撞，记得初见你时，也是一下撞在我身上。”
柳青萍忙扶助檀奴的手臂：“总归是有你扶着我的，我就算莽撞些也不怕了。”
檀奴小心翼翼地扶着柳青萍下楼，扳过柳青萍的肩膀，盯着她的双眼瞧：“我不是永远都能在你身边扶着你的。”
檀奴想起今天席间，那一众权贵赞叹惊艳的神色，没来由的心头憋闷：“初见你时我觉得你和我是一样的人，为这红尘所误挣脱不得。可我又觉得我想错了，有时你就像风儿一样，看不透摸不着的，你呆在这只是因为你暂时还不想走。”
柳青萍知道他心思敏感，也不接他的话茬，只是打趣他道：“几日不见，檀郎竟高深莫测起来。想是觉得我粗鄙，配不上你了。”说完还俏皮地冲她眨眨眼。
不过今日檀奴饮了些酒，倒像是勾起了小性子似的，不依不饶起来：“那你倒是说说，你待我可有真心？”
柳青萍瞧他神态，不像是在开玩笑。心里思忖着给他一个什么样的答案。自己确实对檀奴有几分好感，可也仅限好感罢了。许是见过太多爱别离求不得，她才愈发相信王团儿的话，做她们这行，动了情也就到头了。
她思量着，如今自己也不再需要借檀奴的势，不如就此一别两宽，对两人都有好处。
“此女最擅矫饰，足下这是被她骗了还不自知呢。”一个桀骜冷峻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檀奴柳青萍二人叙话。
檀奴将柳青萍挡在身后，迎身上前：“见过杨将军。”来人正是杨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