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高皎面色犹疑,赶忙再接再厉:“既是要使美人计,又要小心应付的,无外乎宫中圣人或是宫外豪阀。宫里边吴昭仪圣眷正隆,无需帮手。至于宫外豪族,历来帝王最忌旁人打禁军的主意,弘农杨氏在军中地位超然,却摇摆于新旧两党态度并不明朗,自然需要小心应付。”
高皎已成功将越州虞氏拉上新党的船,对弘农杨氏想必垂涎已久。
高皎长眉竖起,目光湛然如电,仔细打量她。
随后站起身,慢慢踱步到柳青萍面前。突然毫无预兆地一把扼住她脖颈:“你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知死字怎么写,光这一番话足以治你个谋逆之罪。”
高皎有那么一瞬间是想置她于死地,柳青萍骤然被卡住脖子,呼吸困难,脸色迅速胀红,不过她两只眸子依然瞬也不瞬地盯着高皎。
这是柳青萍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为了圆母亲这一个心愿,她必须铤而走险,生死悬一线。
就在柳青萍眼前都开始发黑时,高皎骤然收了手,柳青萍跌在地上呕心呕肺地咳嗽起来。
高皎睨了她一眼,柳青萍记得杨铉也有这样的眼神,那是上位者看蝼蚁的眼神。
不往上爬,就被踩在脚下,连生死就掌握在他人手中。
“你应该感谢郑妙儿,不然你已经是个死人了。”高皎不知晓柳青萍的心绪激荡,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虞二郎可以看做是一个考验,若不是郑妙儿实在蠢钝不堪,高皎是不想用一个这样聪慧的人在身边的,因为这样的人往往太难把控。
柳青萍缓过气来,抚着胸口:“接近弘农杨氏,我已经有了头绪,我是比郑妙儿有用的人。”高皎与她本质上是一类人,讲情感扮可怜无用,只有利益能打动他。
高皎兜头一盆冷水浇下:“这便叫有头绪了?还差的远了。”
高皎缓缓半蹲下身子,捏住柳青萍的下巴:“过几日你及笄宴上,你若能将杨铉请来赴宴,我便允了你的请求,保管怀远坊陈氏抬着轿子接你们母女进门。”
柳青萍早前推测出高皎欲要拉拢弘农杨氏时,就已经下了心思要与杨铉亲近,算是留条后路。那日在街头若有似无的勾引也是有意为之,此后发生了误会,更是借此传扬造势。
不过现在时机尚未成熟,杨铉何等高傲的人,自己与他只见过一面且闹得不十分愉快,要想让他现在来赴宴简直痴人说梦。
打直球肯定行不通,只可智取,高皎此番确实给她出了个难题。
而距离及笄宴只剩三日了。此前柳青萍只觉得杨铉此人冷心冷肺难以接近,稍有不慎怕是要搭上性命。即便是与高皎交易,要使美人计,也不可贪功冒进。
是以,她压根就没想过要给杨铉送请柬,因为知道送了也没用。
所有请柬都以高皎的名义发出邀请,抬高柳青萍身份的同时,隐隐有试探各家态度的意思。弘农杨氏在新旧两党之间摇摆不定,对于这种盛会的邀约总是十分谨慎的。
从清心楼回到廊屋后,柳青萍翻出了前几日宾客名单。
果然隶属新党的都表示愿意前来,大部分旧党的豪族出于谨慎婉拒了邀请,而极少的几个中间派,送出的请柬大都石沉大海。
“娘子,马上就是你的大日子了,你看看这身衣裳会不会太素些。”翠娘自今日早早起来,将柳青萍一箱子衣裳倒腾了个遍。一会儿嫌绯色太艳,一会儿又嫌鸦青暗哑。
翠娘方才为柳青萍贴了花钿,是当下时兴的桃花形状。她瞧着柳青萍扬起瓷白的小脸,在屡屡阳光的映衬下,竟似那紫府仙姝一般,想来传说里的湘妃洛神也就这般样貌了。
翠娘不知怎的,突然没了先前的劲头,喃喃道:“娘子这是认命了?”
柳青萍知她心中困惑,入了这行就等于入了贱籍,是下九流。被旁人吹捧得再高,却是连得一个良人的户籍都难如登天。
但她并不这样想:“我这样做恰是因为不认命,阿娘总想让我做得那大家闺秀,也不过是商户女罢了。嫁了人又如何,有了名分又如何。左不过是受夫家管教婆婆磋磨,再育些儿女垂垂终老,如此便是一生了,又有什么想头呢。”
外教坊教授技艺繁多,歌、舞、琴、棋、书、画、酒令、诗词、投壶、马术、杂技不一而足。时常有那看不开的娘子,读了几卷书,便觉得长了翅膀要飞出这牢笼去。若是注定飞不出去,倒不如顺势而为。
翠娘还仍自愤懑:“可娘子这般品貌,就此在这红尘中打滚,以色事他人,娘子不意难平吗?”
柳青萍向来觉得,自怜自爱是庸人自扰:“咱们这行当披上再多风雅的幌子,也不过就是与人消遣罢了。既是男儿能消遣,女儿家又有什么不能。若遇的那合心顺意的,我又有什么可意难平的。”
翠娘钻进了牛犄角,不解问道:“可也并不是都能合心顺意啊。”
柳青萍嗤笑一声,敲了敲翠娘的额头:“你这憨货!哪有人能一直合心顺意的?圣人也不能啊。”
翠娘瘪瘪嘴,不再言语。柳青萍不欲再在这件事上与她多纠缠,她将翠娘今日为她挑选的衣裳打量了一遍:“将这些衣衫都收起来吧,桃红柳绿各有所爱,我即便美赛天仙也不能合了所有人的胃口,我思量了半晌,破而后立才是正理,穿什么衣衫我早有准备。”
翠娘听罢,不再追问,看了一眼柳青萍手中的宾客礼单,担心起眼巴前的事来:“娘子可想好了,杨将军怕不是那么好请的人。”
翠娘见柳青萍愁眉不展,出言询问。近日杨金元也嘴严得很,套不出什么话来了。
“杨铉油盐不进,我也没什么好办法。”
翠娘闻言颓丧起来:“杨将军不来,高主事定然不会再帮咱们,那夫人岂不是又要心愿落空了。”
柳青萍只对她说了,高皎有事要杨铉帮忙,先利用及笄宴搭上关系。并未与她说党派纷争这些弯弯绕,知道太多未必是好事。
“娘子,不然咱们就死马当活马医,送张请柬过去,来不来就听天由命吧。”翠娘瘪瘪嘴,又撒气似的说道:“要是能买通他身边的人,把他绑来就好了,反正高主事说人来了就行。”
本是一句赌气的话,柳青萍听了却眼前一亮。
“绑来?好主意!”
翠娘只当她想不出办法憋疯了,瞪大了双眼:“娘子可是急糊涂了,杨将军哪里是说绑就绑的?”
“此绑非彼绑,就像你说的,人来了就行。”柳青萍眉间舒展,露出笑容:“你待会儿给王姨母传个口信,让她帮忙放出风去,就说拿到请柬的人,可带两位朋友前来。并且所有跟弘农杨氏沾边的,都不要发请柬。”
翠娘不解:“娘子为什么不给跟杨氏沾边的人发请柬,不是请还来不及吗?”
“谁说不发?不过只发一张,只给杨铉一个人发。”
柳青萍唇角微微上扬,盈盈双眸闪动狡黠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