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两天,阴云似乎没有放晴的迹象,天穹时不时的刮下几个时辰的牛毛细雨,屋檐瓦下的雨滴似乎从没有断过。
余小渔得到了一个消息,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在意料之中。
莱芜城只坚守了一日半,就宣布告破,消息仓促。
下场倒不如昌城那样惨烈。
在张良的亲自指挥下,突围之后,仅余下的八万人马且战且退,朝着临淄的方向而来。
一夜外加半个白昼,若对于急行军来说,足够从莱芜城到临淄了。
收到这个消息之后,余小渔心中却谈不上多开心。
战争终究是要死人的,相比于死无数百姓,将士的死是不可避免。
随着莱芜城失守,曾经朝堂上被赞誉有加的张良似乎风评陡转急下,曾被誉为齐国稷下学宫的谋圣的他,就此跌落神坛。
有人特此去王宫中书谏,等张良回朝要斩首示众,以正视听。
也有人说非吾族类,其心必异。
反正张良就此成为了如何田守贤那般的人,朝堂众人申饬也就罢了,就差被百姓戳断脊梁骨了。
对此,依旧在外的张良似乎并不知晓。
余小渔徐徐从山上而下,惊蛰那日的第一道惊雷,似乎只劈中了稷下学宫的砚台,并未伤及到人,虞姬等人心有余悸,但见余小渔前来,也就放宽了心。
等到了外城,余小渔便是径直的朝着那高耸而阔绰的酒楼而去。
等他到了酒楼,依旧开着半扇大门。
酒楼的年轻小厮正坐在门槛上垂头叹气,时隔两日,又见到余小渔,那小厮眼里的精气神都散去了,心道这个年轻客官怎就如此没记性?
他探手指了指远处的小酒肆,道:“您还是去那小酒肆吧。”
余小渔微微一笑,道:“今日来这里。”
年轻小厮扯了扯搭在肩头上的抹布,没好气道:“这位爷,您还真是好雅兴,都到了现在这个份上了,还有心情饮酒?”
余小渔不以为意,问道:“怎地?今儿不开张了?”
“那倒也不是,只是掌柜的前几日就逃难去了,酒楼上下,但凡是有点钱财的,无一不离去,唯独剩下我们几个穷的叮当响的平头百姓,酒还有几坛,掌勺的跑路去了,饭菜也没人招呼。”
余小渔哦了一声,没成想,竟然是人去楼空。
当即,从袖口掏出一把碎银,放在小厮面前,道:“今儿就在这喝酒,这些算是赏钱儿,至于其他过去一并算给你,但事先说好,这碎银可不是单独给你的,给所有的伙计都分下去,能走就走吧。”
那小厮先是一愣,随手掂量了一下那把碎银,好家伙,竟然有七八两。
当即眉开眼笑起来,起身道:“爷,您里边儿请。”
“等下还有两人要来,我先去后厨瞧一眼剩下什么食材,到时候先把剩下的几坛酒拿上来,其他的事情就与你无关了。”
“得嘞,爷,近日也无人,落个清净,还有一件事得先说一声,咱们酒楼就靠着城墙,且最高层,比那城墙头稍许高上那么一点点,在最顶层,恰好能见到城外的光景。”
余小渔笑了起来,不得不说,这小厮别看年轻,察言观色的眼力见还是有的。
也没有多说,他当即朝着后厨而去。
这家酒楼掌勺的走了数日,新鲜的食材几乎都没有,唯独剩下窖藏的跃冬菜,还有一些干货和特意从偏南地方送来的满足王宫贵胄的竹笋。
余小渔倒也不挑剔,旋即起火在灶台上烧菜。
半个时辰后,做出三菜一汤。
等他重新走出后厨的时候,扶苏和章邯也恰好来到这里。
几人拾级而上,来到酒楼最顶层的雅间。
那雅间独占一层,里面内饰古朴养眼,先前拿了碎银的小厮卖力的上下都打扫了一边,看着干净利落。
靠近楼台的地方,桌子上摆好几坛酒,那心思活络的小厮还刮了许些沉香点燃,烟雾袅袅,颇有氛围。
“几位爷,放在以前时候,这雅间就算出钱再多,那可也是进不来的,多半是宫中那群老爷们的私地,就算是宫中的老爷,也得看官职,从二品之下还得排队候着才行。”
小厮多嘴的一句话,让扶苏和章邯心中略有不满。
扶苏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后者赶紧哑口。
章邯哼了一声,道:“王宫里的老爷们今日怎就没心情来此地了?”
小厮自知多嘴,讪讪一笑,赶紧去后厨端菜烧水。
本惊蛰一过,城里的取暖地龙多半都不烧了,但今日小厮心情颇好,也深知这几个大难临头还能够乘风赏景的人若不是无病呻-吟,那多半就是身份不简单,索性伺候好,兴许能借此躲过一劫也说不定。
地龙被小厮烧的滚烫,热气让整个雅间都温暖如春。
等余小渔落座之后,扶苏和老章这才落座,两人开口打趣道:“余兄,这算是你请我二人?”
余小渔点了点头,道:“但美酒还得喝你们的。”
“管他外面阴晴与否,在这个房间里,铆足劲儿饮酒便是。”
三人对视之后,皆是笑了起来。
在齐国如此境地之下,兴许唯独他们三人能做到置身之外。
最先喝下的,是酒楼的寡淡酒水,味道平平无奇,之前的价格却奇高无比,但在余小渔看来,还不如市面上的绿蚁。
“余兄,我先前听闻莱芜破了。”
扶苏轻笑道。
余小渔点头,“不久前我也才听闻。”
“当真如余兄所说的五日,看来我高估了齐国,是我失算了。”
扶苏道。
余小渔摇头,“那倒也不算,就要看看齐王建还有没有最后殊死一搏的骨气,若是有,兴许还要稍久一些。”
“怎个殊死一搏?”
老章大为不解,问道。
“都到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拖下去,只会让他死的更惨,齐王建并非傻子,他也清楚,大秦的士卒战死的账都得算到他头上,大秦死的越多,他就越是凄惨。”
余小渔深以为然,道:“赵王迁,魏王假,韩王安,燕王喜,楚王负刍,从来没有一个好下场,多是被**而死,也就唯独楚王被贬为庶民,就此销声匿迹,这一点,想必齐王建自然也清楚,从将重兵屯守在临淄就能管窥出,他还没活够。”
扶苏顿了顿,面色怪异,这才徐徐道:“楚王负刍,这件事情极为隐晦,虽对外言是贬为庶民,但下场比起其他几个只上不下。”
余小渔这才恍然,“对于斩草除根,秦王更加娴熟自如,自古怀柔者,难成大器,这话一点也不假。”
帝王权术,终究要讲究一个铁血无情。
为我所用者,留;不为我所用者,杀。
大有宁可我负天下人,勿要天下人负我的意思。
“至于齐王建的有没有胆魄,多半要看今夜了。”
余小渔平静道。
“此话何意?”
扶苏和老章皆是一头雾水。
余小渔这才道:“若是今夜齐卒出城,在一日之后,固守于泰山的关隘重镇处,加上莱芜城剩下的数万人马,应该有二十万大军,兴许能拖延个半载,吊住齐国一口气,好歹能让齐王建快活几日,但也仅此而已,若还是守在临淄,只会灭国来的更快。”
章邯面色凝重,思索了片刻,然后灌了一口酒,这才道:“二十万兵甲虽说不算多,但在泰山关隘,集结天时地利,纵然没有人和,也是上上策,拖延个半载时间不算多。”
余小渔点头道:“那几处尽为山镇,地形易守难攻,且大秦的骑兵难以发挥出优势,若真的拖延下去,也好让齐国有时间趁机改革内部,清理顽疾,到时候‘人和’一到手,兴许局面就两说了。”
紧接着余小渔又叹息一声,一来没了良将,二来没了肱股之臣,人和这一说,谈何容易?
“对于齐王建来说,怎么走都是必死之局,不过,这次唯独让我意外的就是张良的事。”
“张良?余兄你所指的可是统领莱芜守卒的那人?”
扶苏明知故问道,他对张良可谓是了解,但不敢在余小渔面前露出马脚。
余小渔点头,“他是个运筹帷幄的奇才,只可惜生不逢时。”
老章道:“先前我二人去打探消息,见城中人对他仇怨颇深,似乎听闻张良并非齐国人?”
余小渔嗯了一声,道:“这倒和他是哪国人没多少的干系,不过是推诿责任的托词罢了,当年你们秦国的商鞅不也是卫国人?”
“商鞅反而没落得个好下场。”
扶苏凝重道。
“车裂……可那是最血腥的酷刑之一。”
余小渔没有言语,似乎能善始善终的朝臣并不多。
当即道:“张良并不蠢,想必他也应该清楚一旦回到临淄要面临什么,所以我猜测他多半等带着莱芜的兵甲脱困之后,会离去。”
至于张良去什么地方,余小渔自然知晓,他很看重张良的谋略和大局观,文有陈文鸾,武必然要有张良等人。
总不能平白让张良投靠沛县那不学无术的刘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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