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烈在思凝殿待了很长一会儿,待婢女从御膳房回来,才起身说要离开。
端木烈的到来掀起了涾凝心中巨大的波澜,若是古轩洛来了,他看到自己会如何,会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或者自己可不可以找古轩洛联手找到袭陌,然后逃离这里?
思索到夜深,涾凝也没得出什么结论,最后也只能带着这些沉沉睡去。
这几日,涾凝一如既往该起身起身,该给闻人子墨送早膳就送早膳,还有两日免朝,闻人子墨较以前好像更忙了。
而端木烈自那日之后也再没有来过。
夜深了,寒风在窗外呼啸,涾凝拨了拨熏炉里的炭火,准备上榻休息。
门口忽然闪过一个黑影,涾凝不敢大意,披上披风戴上帽檐起身去看。
就在此时,黑色的身影自窗柩跃入……
涾凝回过身去,这才看到月光下耀着熠熠光芒的银色面具。
涾凝身子僵硬的看着对面的瑞麟,瑞麟上前伸手,涾凝侧身躲过,瑞麟的手还伸着,唇角的笑意凝结,“凝儿!”
涾凝冷沉,“你是不是走错房间了?”
“凝儿,你的伤势可是好了一些?”
“怎么了,恢复好了又如何?杀你吗?”
“你又瘦了许多。”
“与你无关。”
瑞麟轻叹了口气,放下举着的手垂在身侧,“凝儿,你要莫要再与四哥这般置气,四哥有太多的不得已,我若是不那么做等待我的不知道是什么。”
涾凝黑眸染上薄怒,“这些话我已然听的麻木了,我也不想再多听,若是无事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凝儿!”瑞麟无耐的叹息,“你可知你在山璟国的这些日子我是怎么熬过来的,每日我都在想你身子是否安好,性子是否会将闻人子墨逼急了,身体可恢复好了。”
涾凝冷笑,“这些与你有关系吗?”
“四哥欠你太多。”
涾凝嗤笑,“这倒是句实话,你在设计害我贺兰家族的时候怎么不担心我是否安好呢?”
瑞麟眯起狭长的凤眸,沉声道,“谁与你说的?”
“刑傲天还有闻人子墨,一个说你如何无情无义的设计陷害我贺兰家,一个给你找了个台阶,但还是否认你的所作所为,怎么?准备亲自跟我解释吗?”
“既然你已经知道,凝儿,你还不能理解四哥的苦衷吗?”
瑞麟上前一步,抓住涾凝的手臂,涾凝嘴角轻扯,“哼,苦衷,就是因为我爹爹执行了皇上的命令吗?因为忠诚所以要满门抄斩吗?”
瑞麟不说话,只是深深的看着涾凝。
涾凝怒瞪着瑞麟,半晌后,瑞麟径自坐到一旁的木椅上,将涾凝用过的杯子举了起来放到嘴边。
嘴唇方要碰到茶杯,涾凝手中白纱出手,精准的绕住瑞麟手中的水杯,轻轻一拉摔到地上,摔的粉碎。
瑞麟看向涾凝,看着涾凝眸中的冰凉与冷漠,只是淡淡的笑笑。
重新拿起一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热茶,瑞麟缓缓道,“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是在太后的宫殿中,那时的你也是这般刁蛮任性,不讲道理,却无比的可爱。”
涾凝目光薄凉,“我没兴趣听这些。”
“兴许你不记得了,那时的我还没有戴上这冰冷的面具。”瑞麟淡笑,唇角的笑意却满是苦涩,“你是我最为喜爱疼惜的妹妹,到今朝今日也没有改变,只不过其他的我却不能让它一尘不变,害了我的我终究要全部讨回来,且变本加厉!”
瑞麟的目光变的阴狠,眸中渐渐染上了仇恨,“晨星殿几十条人命全部葬身火海,许多人身上燃着火焰大叫着救命,拼命的拍着木门,然而木门却从外面被钉死,所有的人都没有任何的退路。”
涾凝静静的听着,听着属于瑞麟的故事。
“那时的我还年少,我看着母妃衣衫上燃着火焰一只手还要抱着我拼命的敲门想办法逃跑,而……被烧燃的横梁忽然倒塌就这么砸在我母妃微弱的身躯上,母妃用血肉之躯护着我,人被压着动弹不得还在将我一点一点的往外推!”
瑞麟动情,眼眶微红,有多久他不曾回忆起那一段噩梦般的过去了,每每想起,他都好似又经历了一次似的揪心般的疼痛。
“我亲眼看着母妃被烧死,看着从小带大我的奶娘和婢女们被活活烧死,而我自己也仍然清晰的记得那种被烈火焚烧的感觉,那种痛难以言喻。”
瑞麟讲的动情,涾凝看着几乎又陷入痛楚的瑞麟,也不由得想起在刑场上的娘亲和府里的人,是的,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比死还难受。
“凝儿,你也经历过不是吗?”瑞麟忽然话锋一转望向失神的涾凝,“若是仇人就在眼前,你会不会报仇,你会不会想尽一切办法手刃他们?”
“会!”涾凝一字掷地有声,“但是我依旧做不到滥杀无辜,就像此刻我会杀你,但是我不会杀了祝筱雨是一样!”
“可是我做不到!”瑞麟忽然一声怒吼,“我几乎被父皇遗忘,父皇从来没有关心过我,没有关心过我母妃,我没有任何的权利,甚至我的存活还一直被人嘲笑,我知道在那一刻我就是一个弱者,即便我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谁,我也没有能力报仇!”
瑞麟的歇斯底里让涾凝震惊,印象中的瑞麟从未如此。
看向涾凝,瑞麟眸中的悲恸一览无余,“是父皇!是他,是他下的暗喻,是他下令诛杀整个晨星殿的人!而你爹贺兰清是执行者,是他封死了所有的晨星殿,让殿内所有的人求救不得!”
涾凝缓缓闭目,淡淡一笑,“我爹只是执行了先皇的命令,为人臣者要他造反吗?冤有头债有主,要杀你的人是先皇,你却将仇恨都寄托我贺兰家身上,我父亲助纣为虐了,那我母亲呢?我母亲对你不薄啊!”
想起在牢中自缢的娘亲,涾凝情难自已!
瑞麟舒缓着情绪,啜了口早已冷却的茶,“我没想杀你娘亲,是她自杀的,我终究念着那份恩情。”
看着还在执着恩情的瑞麟,涾凝忽然忍不住觉得他可悲,“那太后呢?太后待你不薄,梅岭姑姑甚至扑向火海救你,为此还落下病根,你又如何下得去手?”
瑞麟抬首望向涾凝,眸中凄凄,“是太后,太后下令父皇这么做的。”
涾凝闭目,“这么些恩怨情仇,你到如今记住的却只有那无尽的恨意。可有去了解过为何,为何太后会下令先皇这么做,而为何先皇就做了,你可有查过?”
“父皇心狠手辣,生性多疑你难道不知道吗?”
涾凝唇角微微翘起,“即便如此,你还是利用了他将我贺兰家除去了,再利用了我将你父皇除去了。”
瑞麟没有否认,只是一个劲的饮着早已冷却的茶水。
“那时候你让楚肖派人守在怀慈宫外,就是为了保住梅岭姑姑是不是?”
“梅岭姑姑,她不应该陪葬的!”谈及梅岭,瑞麟情绪忽然激动,“是梅岭姑姑冲到火海里救出我的,那时的太后甚至下了暗杀的命令,是梅岭姑姑帮我躲过的,我唯一要保住的就是梅岭姑姑的性命,太后不应该让她陪葬的!”
瑞麟回忆过去,忍不住悲伤,“可是我终究还是没能保住梅岭姑姑。”
涾凝忍不住嗤笑,“一心求死的人你又如何能保的住,梅岭姑姑救下你也是不想看着你枉死,而你设局杀害太后梅岭姑姑也只能以身陪葬以示忠诚和忏悔自己的所为。”
瑞麟红着眼看向涾凝,喃喃道,“所以凝儿,我错了吗?”
涾凝回眸,眸中一片赤红,“那我错了吗?”
瑞麟无语凝噎,是,所有的前尘往事都与涾凝无关,而所有的悲愤仇恨都报应到了她的身上,她没有参与任何事,却承受了所有的罪!
所以瑞麟在补偿,极尽一切能力去补偿,即便被怒骂、被不解、被嘲讽,他毫不在意的尽力补偿。
涾凝摘下帽檐,一头银发瞬间如银色的瀑布般落下垂在身后,瑞麟修长的指节紧紧抓住手中的茶杯,嘴唇紧抿……
涾凝仿似没有看到瑞麟的异常,用丝带束起背后的银发,莞尔一笑,“我那未出世的孩儿又做错了什么呢?”
瑞麟撑在椅子上的身子几乎都有些不稳,“孩……孩儿!”
“嗯!”涾凝轻应,脸上柔暖的笑意不减,“我与袭陌的孩儿,一个我还未见上一面的孩儿,他为了默默的背负着这一切,还未出世就承受了本不该承受的一切。”
瑞麟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悲痛欲绝却还在嫣然微笑的涾凝。
“凝儿,那白发……”
涾凝依旧浅笑,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这是在六王府的时候,刑傲天将你的所作所为说了出来,我……郁结一夜白了头,所以现在再与你谈起,我也好歹镇定了许多。”
“我在想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像你一样,静静的蛰伏着,对你服软,然后等待着时机。等你与筱雨或与其他的妃子生下皇子公主,而后对你示好,然后再伺机杀你全家呢?”涾凝言笑晏晏,“我还要留下一个皇子,亲口告诉他是你父皇杀了我全家,我在复仇,而你不要恨我,我也是身不由己!”
涾凝字句戳心,每一个字都好像敲在瑞麟的心房上。
“我再去找筱雨,或者我可以利用筱雨杀了你,你说筱雨会不会继续与我做好朋友,忘掉前尘往事?”
涾凝一脸期待瑞麟的回答,这问题听起来十分的可笑,但他瑞麟现在就在做着这么可笑的事情。
涾凝用手撑着头侧目看着目光焦灼的瑞麟,“灭了贺兰家族满门,利用我谋反篡位,这些你尚可用你的仇恨来解释,那你将我送给刑傲天做交易呢?”
瑞麟还没有说话,涾凝又自语道,“那也可以说做是你身不由己,为了璃国的百姓着想!那在佘山脚下,你再一次欺骗我,伤了小狼将我们引出佘山,出卖我的时候呢?”
忽然,涾凝“砰”的一声敲击木桌,眸中闪过厉色,“你用什么来解释,我跪下你都不愿意帮我,你要用什么来解释你早已存下的野心?”
瑞麟听着涾凝的陈述,神情异常冷静。
“那一次的交易你都得到了些什么,你心里清楚,权衡过后我不过还是你弃之如敝的东西,这一次来找我,你又想要什么?袭陌?绝玉铃还是整个储忧观?”
“凝儿!”
“大家都很忙,便不要再浪费时间了,你如今任何招数在我身上都没有用了,我……早已千疮百孔。”
“你若放不下,大可说你要做的那些事情,利用任何人、任何事对付我,只要你还愿意原谅四哥。”瑞麟的神情是落寞的,瑞麟的声音是悲伤的,瑞麟眼眸是认真的。
认真的涾凝几乎又要相信了,涾凝冷冷一笑,“你知道我不会利用筱雨、不会利用你身边的任何人的,你知道我贺兰涾凝这一辈子都做不到,你又何必假惺惺呢?”
“凝儿……”
瑞麟起身,方靠近涾凝一步,却不想涾凝疾步飞身而来,“唰”一声抽走了瑞麟腰际的软剑,眸中神色一凛,眸色一变,眼眸中瞬间腾起一股杀气。
瑞麟的声音还哽在空中,涾凝已然剑起剑落,“呲”一声,银剑没入皮肉的声音。
瑞麟看着自己腰腹毫不犹豫刺入的一剑,依旧只是站着,涾凝一掌推入,瑞麟身子踉跄往后退了几步,看着放手后退数步的涾凝不敢置信。
“凝儿,你……”
“我从来做不到滥杀无辜,我只知道冤有头债有主,谁欠我的我就找谁!”涾凝眸中一片赤红,“你算一个,闻人子墨算一个,刑傲天已经死了!”
下一瞬,涾凝手中白纱就要出手。
瑞麟忽然开口道,“你还想救袭陌吗?”
涾凝猛的收住手中的白纱,一个顿步将白纱收回手中,眯起双眸看着瑞麟,似是在思索。
“你以为闻人子墨还会善待袭陌吗?”
“呲”一声闷响,瑞麟将腰腹的软剑抽出,身形一晃,手扶住旁边的木椅,这一剑下手可不轻。
“听你的意思你好像知道袭陌被关在哪里!”涾凝冷冷一哼,“可惜我知道你并不知道,如今你与闻人子墨的关系,他怎么会让你知晓呢?”
瑞麟脸色早已煞白,按着腰腹。
既然瑞麟不怕耗着,她怕什么,“就你与闻人子墨的关系,只有利益可言,你们的关系约莫连情谊都称不上。”
瑞麟有些艰难的侧过身子,将身上的绑带绑住腰腹,“话虽如此,但是我有我的实力,你找不到的,我未必也找不到。”
“就用这几句话来骗我?”
“何需再骗你,若是寻不到,你大可再次一剑杀了我便是,你看四哥方才躲了吗?”
涾凝转过头去,她当然知道以瑞麟的武功是绝对不可能受自己这一剑的,与闻人子墨一样,不过是甘愿赎罪罢了。
“什么时候可以帮我找到。”
“有眉目了,我再来寻你。”
瑞麟飞身离开,拖着重伤的身子,涾凝也不愿意再相信瑞麟,不过现下的自己早已走投无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