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落针可闻，静默得可怕。
宋甜儿轻扯了下我的衣袖：“王妃在想什么呢？”
我不答，只是让她替我进去看一眼徐卿文的情况。
宋甜儿走后，我压低了声音问那大夫：“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了吗？”
阿宝是小鸠儿从我这里辛苦要去的，她珍之重之，如今因这一场意外，竟要拿阿宝的性命去偿。
小鸠儿该有多难过？
手段又何其的残忍？
可徐卿文这端亦是不能耽搁。
她是尚书之女，前来拜会我这个北竞王妃，却在王府里出现意外，我无谓然，多少也就这条性命值钱。
却不能一再让谢梅给我担过。
大夫犹豫半晌，才很是小心地回答道：“法子是有，但需要用极其残恶的法子去将她腿上的毒血吸出来，但却一定会留有伤痕，也并不能保证能够完全地吸干净。”
徐卿文连让大夫看她腿上的伤都要人劝奉，才肯让身边的丫头将情况报给大夫，让大夫对她的伤情做出判断。
怎样都不肯让大夫看上一眼。
何况要让大夫触碰她的伤处，还要在其腿上留伤，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如何能接受？
再则，即便是徐卿文同意这个法子，但此法不能彻底清除，也就是说，日后或许有复发的可能。
这个办法明显不能。
“就再没有办法了吗？”
我身为医者，也略晓得遭动物咬伤的后果与方法，但到底不是专攻于此，所以此刻还是怀抱一线希望。
总不能一直就这样，不断地让我选择。
我如何去选择？
自小鸠儿再度回到我的身边之后，我明显地察觉出她的变化。
从前她待我自然也很好，现在也未曾有过任何的变化，细致地照料着我的一切。
可她小心翼翼的，总是唯唯诺诺，似乎总担心我会将她抛弃。
她对我的信任不再。
就如阿宝一般，当我不愿收留下来，徐卿文也不愿接受时，只有她产生同理心，无论如何也要将之留下。
我非是一点儿都感知不到。
如今，却要因此而将阿宝的性命送出，小鸠儿又该如何作想？
“呜……”
蓦地，耳边响起一声微弱的低鸣。
是阿宝的声音。
“小鸠儿？”宋甜儿已走到我的身边来，惊异出声，“你怎么带阿宝来了？”
小鸠儿没答话。
但我却觉出空气当中不寻常的氛围。
沉寂而压抑，周遭都处在一种紧绷的状态下。
我尝试着从喉口里挤出声来，却发觉干涩而嘶哑：“小鸠儿？”
脚下“扑通”一声，裤脚已被人紧攥住了。
小鸠儿殷殷求情，道：“不要取阿宝的性命，姑娘，小鸠儿求你了。”
我甚至都能感知得到她指尖的颤意。
那样的冰冷，那样的惶恐。
我全心全意待她，她亦全心全意待我的人，此际竟是对我充满了害怕之情。
她竟怕我！
我竭力让自己的心绪平复，指甲抠着自己的掌心，疼得厉害：“你先起来，我并没有说，一定要阿宝的性命。”
“甜儿，你先带她下去。”
但裤脚上的手却抓得愈紧。
她不肯说话，但沉默却比任何的话语都要来得犀利。
我闭目，虽然还是一样的黑暗，但这一动作，却使我终于稍稍平静了些许。
此刻，我竟有些庆幸自己是一个盲者，可以不必见着她对我失望的目光。
如此，甚好。
我轻声道：“小鸠儿，你信不过我吗？”
“我也是名医者啊，岂不知性命无分贵贱，若能不伤性命，我自然不肯伤人性命。”
但她还是迟迟不肯做出回应。
不知是笃定我说谎，还是在犹豫。
但确乎，她再不像从前那样地信任我。
“小鸠儿，你信王妃罢，她不会骗人的。”宋甜儿从中调和，“王妃她那么厉害，就算不要阿宝的性命，徐姑娘也不会有大碍的。”
裤脚上的手才终于缓缓地松开。
小鸠儿始终没多言语。
但她很快便走了。
我已闻不见阿宝身上的味道，也再听不到那低弱隐忍的啜泣声。
“王妃别难过，小鸠儿她就是一时没想明白，我这就让翁六去跟着，王妃且放宽心。”
宋甜儿虽说平时瞧着神经粗，然而却也有敏感之处。
她能看得出我与小鸠儿之间微妙的变化。
我点点头，想扯着嘴角笑开，却发觉艰难异常：“我知道，咱们先去瞧瞧徐姑娘的情况罢。”
徐卿文情况有些严重。
抑或说，极其严重。
我不能目睹，只能靠宋甜儿与我说的形容来想象。
可就连宋甜儿，都是瞧瞧躲在屏风后，趁阿珩给徐卿文看的时候偷瞧的。
徐卿文不肯让阿珩以外的任何一个人看她的伤。
她说到，那小腿上直接咬出了两个大窟窿，印记极深，那瘀滞紫宋甜儿提及时，都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可知这有多可怖。
“对不住。”我走到她的身边去，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开口，“徐姑娘放心，这是王府里惹的祸事，我定然会给姑娘一个交代。”
徐卿文的声音冷得令人战栗：“阿珩，府上的人过来了吗？”
她将我的话语直接略过。
阿珩答道：“奴婢去瞧瞧，小姐等等。”
而后便是一阵脚步声远去。
宋甜儿忍不过去，搀着我的双手将要松开，却被我一把抓了回来。
“别冲动。”
宋甜儿到底不是不顾大局之人：“王妃已让人去宫里请太医过来了，徐姑娘不妨多等等，等太医来瞧过了再走也不迟。”
民间的草大夫，确实没有宫里的太医具有信服力。
只是，徐卿文却不是寻常人。
她并不作声，倒是她身边的丫头阿珩赶了回来。
听闻我们的建议，阿珩道：“王妃倒是好意，只是我家小姐向来不喜欢有人接近，这里的大夫一个接一个的来，我家小姐不大舒服。”
说着，便要带着徐卿文回去，连徐府里的人都已带了过来。
就在外面。
阿珩礼貌问道：“不知王妃可允徐府里的人进来，与我一同将我家小姐带走？”
我尚不及回答，却听闻外面一声高过一声的“王爷”。
谢梅回来了？
沉重的脚步声渐次传来，便又匆匆打我跟前掠过，带着疾风拍打着我的脸。
徐卿文的声音还是冷冷的：“北竞王爷。”
谢梅似乎赶得急，呼吸也颇是短促：“是你腿受了伤？”
“不劳王爷挂心，小女即刻就打道回府去。”她转而与阿珩道，“阿珩，把府上的人喊进来，咱们走罢。”
竟有些急了的意味。
但谢梅却十分的坚定，吩咐人拦着，不肯放她走。
他道：“太医已请来了，无论如何，也合该让太医看过一看再走，若否，内人会良心不安，小王亦是不能枉顾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