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渊听到她的声音,眼中才慢慢聚焦,最后盯着娄心月看了许久,嘴唇才喃喃出四个字:“娘,我没事。”
说完这句话,李崇渊就彻底昏倒在娄心月的怀里,娄心月抱着他,只觉得他浑身发烫。
李崇渊这一烧,差点把命给烧没了。
不过或许就是因为李家真的有能大富大贵的命格,李崇渊终究是熬过来了。
大夫说,年纪这般小,却毅力非凡,接骨本就疼得连周围的人都不忍看,他却偏生喊不出一个疼字。
年纪小,骨头长得快,李崇渊底子也好,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才算能下床。
李崇渊虽对自己的遭遇闭口不言,娄心月自是一查就知。
李崇渊素日里不爱说话,练武时都是一个人,他刻苦,天赋也好,哪位先生碰上他这样的都会高看一眼。那些个比他大的孩子,仗着力气比他大,人也比他多,自是把他当成了眼中钉。这一次他们夺了李崇渊的枪,想要逼迫李崇渊下跪。只要下跪道歉,就不会再为难他。但是李崇渊是何等执拗,怎么可能下跪。那些人看不惯他,又不敢自己动手,就找了一群混混,假借是李崇渊不小心惹了这群人,才被打断了腿。
李崇渊手中没有武器,靠着一身硬功夫,将那些人打了个落花流水,自己则拖着断了的腿回到了家中。
李崇渊躺在床上,同娄心月说:“娘,你不用担心。”不用担心他身上的伤,因为他好的快,不用担心那些人会记仇,因为那些人都打不过李崇渊。
娄心月当然知道那些人的下场,他们或伤或残,朝廷有皇后,江湖有她,没人再敢来寻一丝仇。
当时的情况十分危急,能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能活着回来,众人对这个小少爷的评价自然不低。可无论周围的人如何夸赞,娄心月都是心疼的,因为那一年,李崇渊才八岁。
娄心月更多的亦是自责,觉得自己没有尽到身为人母的责任。若是她早一点发现,必然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李崇渊却反过来安慰她说:“娘,我受伤,只是因为我还不够强。以后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我能自己解决。”所以为了变得更强,他不是在父母的怀里撒娇,让父母替自己报仇,他宁愿一个人半夜起来练武,修习武艺。
娄心月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抱着他。脸上带着愧疚自责,却又有着隐隐的自豪。
娄心月道:“那件事好在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就只是在腿上留了很小的一块疤。长大了,也退了。这些年他南征北战留下的伤也不少,童年的这一点,更加不足为人道了。”
李峤山叹了口气对浮梦道:“哪没有后遗症?那件事之后,崇渊变得更加刻苦,但是说的话确实也越来越少了。我原本以为他是担心我们,还特意和他说,若是不想练就别练了。原意是想让他放松一下。没想到他却以为我这般说是觉得他火候不够,便练得更加起劲了。还同我保证,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将军。你说我要他这保证有何用啊。以前他还会在乎别人的看法,渐渐的,他就像变成了一座冰山,什么都感受不到。而他身边留下的人也不多。这也是我和心月为何一直担忧他恐怕这辈子也娶不到媳妇的原因。”
浮梦想替李崇渊解释:“但是还能留在他身边的都是值得信赖的人。”无论是南朝的皇族,还是唐一行,或是边关的将士,每一个都称得上是生死之交。
李峤山看着浮梦的神色,戏谑道:“我们当然知道,不然他怎么会挑了浮梦姑娘你呢。眼光确实不错。”
绕了一圈又回到浮梦这,听到李峤山这话,浮梦毫不意外地红了脸。
娄心月同浮梦道:“我们同你说这些过往,只是因为换成崇渊自己,他必定是不会同你说的。不过或许这样,你能更了解他一些。”毕竟虽然李崇渊不怎么像个人,但是想在喜欢的人面前保持着英武的形象,也算是难得的一点小心思了。
浮梦微笑着点头:“我明白。”娄心月想告诉浮梦并非只是李崇渊的童年过往,而是想告诉浮梦,李峤山和娄心月对李崇渊心怀自责和愧疚,他们从未想将自己的儿子变成一个军功赫赫的大将军,而是希望他能健康平安。
这便是为人父母的想法吧。
门外传来的打更声,已过三更。
娄心月站起身:“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要走了。以后,崇渊就交给你了。”
浮梦从这却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下意识道:“你们要走了?”
李峤山笑道:“忘了你身份特殊。你上次来,是不是还看到了他爷爷奶奶?他们俩便是时间到了,转世了。我和心月的时间快到了,判官告诉我们,是时候转世投胎了。我们原本担心崇渊那小子要孤苦一生,所以原本和心月约定,就在这祠堂陪着他,哪怕错过了转世机缘也无妨。没想到,他居然还能等来他的缘分,下辈子不用做畜生,还得感谢那小子。”
这喝了孟婆汤,就要忘记前世今生,再见之日,也不过是陌生人了。浮梦心中感慨,竟在心头涌出一片生离死别之感。
浮梦一时语塞:“伯父伯母,你们……”
娄心月反倒安慰她道:“放心吧,我们留在世间已经许久,哪也不能去,待的也乏了,转世对我们来说,也是解脱。”
浮梦见他们说得诚恳,也想明白,在他们眼中,生离死别已不重要。李峤山守着,是为了妻儿,后来同娄心月继续留着,也不过是因为放不下。
如今放不下的却放下了,自然也去的心甘情愿。
浮梦举起手,做了个起誓地动作,认真道:“你们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李崇渊的。”
娄心月拍了拍她的头道:“也要好好照顾你自己。”
李峤山对着浮梦做了个“嘘”的手势道:“还有,别告诉崇渊我们见面的事。”
浮梦心中了然,点点头:“好!”
李峤山和娄心月的魂魄隐入祠堂的牌位里,渐渐消散。
李崇渊睡得迷糊时,只觉得自己的怀里多了个小东西。模模糊糊间,自觉到是浮梦变回了食梦貘的模样,便也不睁眼,只是抱着,往怀里紧了紧。
李崇渊难得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春天,小院子里开满了鲜花,都是娄心月一手栽种的。院子中间的石桌上摆了一壶百花酿,上面还摆着许多的点心。李峤山和娄心月坐在一边,对着他招手说:“崇渊,快过来!”
李崇渊只觉得心中无限欢喜,他已经许久没有梦到过爹娘了。可便是如此,脸上却难挤出灿烂的笑容,不过是嘴角飞扬,展现着着他还不坏的心情。
李崇渊只觉得和爹娘说了好多好多的话,小时候的事,长大的事,边塞的事……什么都说,什么也都聊。李崇渊从未和爹娘说过这么多的话,聊过这么多的话题,他以前总觉得爹娘高高在上,许多话就算同他们说了,他们也不会在意。但是他没想到,这些话让爹娘的脸上都露出灿烂的笑容。
他们说:“崇渊,你真的长大了。”
天逐渐亮起来的时候,李峤山和娄心月站了起来,他们脸上挂着幸福安宁的笑容,对着李崇渊道:“崇渊,我们要走了。你要好好的。”
李崇渊觉得自己有些急切,脱口而出:“爹娘,你们能不能不走?”这一句话,他曾经无数次地想要说出口,却始终没有说出口。当李峤山领兵出征的时候,他想问爹能不能不走。当娄心月去江南处理江湖事的时候,他想问娘能不能不走。可是到了嘴边,却终究无法问出,他知道爹和娘有自己的职责,那些比起陪伴他,分量实在重了太多。
可是现在是在梦里,所以他可以就任性这一次的吧。他重复了一遍:“爹娘,你们能不能不走?”
娄心月有些不忍的偏开头,李峤山却直视着李崇渊道:“崇渊,你长大了,变得无比强大,不需要我们再守着你了。我们虽然不能再陪着你,却一直都在。”
娄心月这才转过头看着李崇渊道:“你永远都是我们最好的儿子。”
李崇渊突然明白了,这一次爹娘走了就是真的走了,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是他却不觉得有那么伤心。虽然滋味算不上好受,但这也是他必须要学会的经历。
很疼,但也必须往前走。
李崇渊站定,对着娄心月和李峤山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爹娘,你们放心吧。”
娄心月和李峤山走上前,给了李崇渊最后一个拥抱。
李峤山用力地拍了拍李崇渊的背道:“我们以你为豪。”
两个人的身影在亮光中逐渐消散。
李崇渊一睁开眼,发现,天光大亮。
李崇渊用手挡住了眼睛,在无人看到的眼角,流下一滴透明的眼泪。
李崇渊口中喃喃出两个字:“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