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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零六章 生死相隔

    梨树似是知道小和尚在说什么,又似乎不知道,只是摇晃着自己的树枝。

    小和尚笑了起来:“你也说很好看吧?和你完全不同的花。”

    梨树只是摇晃,不能说话。

    云生和桃儿一天天长大,桃儿也开始照料桃树,而云生也开始了自己的修行。

    他们俩并不常见面,不过是云生偶尔出来化缘的时候,桃儿装满了饭的托钵递给云生,然后比了比自己的身高,笑着说:“果然吃百家饭的人就是长得快啊。”

    云生无奈道:“女施主请自重。”

    桃儿不开心道:“叫我桃儿。”

    云生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小声反驳道:“可是师父不让我这么叫。”

    桃儿叉着腰,嘟着嘴道:“你师父是你师父,又不是我师父,我让你这么叫,你就得这么叫。”

    云生只得道:“桃儿。”

    桃儿这下开心道:“诶!”

    云生看着她的笑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在云生的眼里,桃儿就像是春天的桃花一般,笑容和煦如春。

    浮梦心道,这大概便是话本中的,两小无猜。

    桃儿终于成了年,盘发总是用一根桃木暂,极简单却也不失半分艳丽。

    那一根桃木簪就是当年松哥用当时的桃木给她刻下的簪,和寻常的不同,上面有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桃花,若是盘在发间,那桃花便如真花盘在发间一般,可爱又精致。

    松哥在那之后没多久,突然大病了一场,丢下这孤儿寡母去了。

    松哥最后留下的话是不要给他买棺材,用火烧了,把灰洒在那桃树下,这样不仅能陪伴桃树,也能陪伴桃儿长大。

    桃儿接过了松哥的活,照料桃树,给桃树捉虫,为桃树伐枝,有时候还会对着桃树说说话。她天资聪慧,对木头有天生的喜好和分辨能力,她找了个师父,用心专研,没多久,便成了城里有名的木匠。她擅雕刻,有时候会雕一些小玩意让母亲拿去卖,有时候会给大户人家雕门刻窗。

    云生知道,在桃儿的爹去世之后,桃儿的笑容便不如往常多了。可是只要桃儿笑起来,哪怕是千万桃花盛开,都比不上她好看。

    有一次,桃儿和云生去茶馆听书,那天是桃儿的生辰,她一叉腰,定要云生陪她去。云生拗不过她,只得换了一身衣服,找了个帽子戴着,用来隐藏自己的身份。

    那天的说书人,说了一段不负如来不负卿的故事。一个姑娘爱上了一个和尚,可是和尚心中是佛,他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对姑娘好。他便去问师父,可是师父没有告诉他答案。和尚以为自己会念一辈子的佛,可后来那个姑娘去世了,和尚却念了他一辈子。

    每个人都在为这一对唏嘘,桃儿却笑对云生说:“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念着我?”

    云生认真地想了想,最终摇摇头道:“不会。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事。”

    桃儿看着云生,笑道:“我也不希望你记得我。”桃儿咬了一口瓜子说,“你的性子最适合当和尚了,要是一生虔诚,说不定到最后还能成舍利子呢。”

    云生有些无奈:“你怎么想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死呢?”

    桃儿笑嘻嘻说:“你说的呀,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事,何苦避讳。”

    云生有时候觉得,桃儿远比自己还洒脱。

    桃儿说的没错,云生对佛法的悟性极高,之后便开始四处游历,他的师父希望他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看遍红尘,才能悟出真道。

    而桃儿一天天出落地标致,媒人都快把她家门槛踏破了。不过桃儿的娘说,桃儿的事桃儿自己会做主。媒人把好话说尽,也从未得到过桃儿的半分动容。桃儿总说,要让她出嫁倒是容易,只要家里能有一棵城里的桃树。媒人顿时泄了气,这桃树好找,要长得这般大,恐怕真就这一棵。这条件开得具体,你还真不能说什么。

    偶尔会有人说起曾经和桃儿关系极好的云生小和尚,说起偶尔见他,已是那般沉稳的模样。如果云生不是和尚,两人着实般配。只是这话也只是一人说,便立刻别人给驳了,云生一看便是要成高僧的,亵渎高僧,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桃儿已经很久没有和云生见面了,云生要修行,而她也用自己的钱开了一间铺子,渐渐也有了名气。

    等到桃儿再见到云生的时候,是云生来给桃儿的娘做法事的时候。

    桃儿的娘本就身体不好,强撑了这么些年,到底也累了,看着桃儿终于长大成人,一撒手,就真的走了。

    桃儿大哭了一场,便派人让云生来给娘做法事。云生虽然年轻,可是他已是众人口中的高僧,许多有钱人请他做法事都未必能请到。

    可他毫不犹豫便来了。

    云生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桃儿,便目不斜视,坐在佛堂之上,开始超度。

    云生不眠不休,念了三天的经。

    此时的云生也有了弟子,那些弟子问他,为何这般倾心倾力。

    云生答:“受人恩惠,涌泉相报。”

    周围的人才想起,很多年前,云生来化缘的时候,桃儿的娘总会提前准备好,让云生带回去。有时候不仅仅是白饭,还会有馒头咸菜,可是对云生极好。

    众人对云生的所作所为,更是赞不绝口,幼时的那点恩惠,如今他都记得,实在有情有义,值得赞颂。

    那几天,云生只对桃儿说过一句话,他说:“桃儿,节哀。”

    不是女施主,请节哀。世间不是独你一人,我还在。

    桃儿哭得更大声了。

    浮梦轻叹了一句道:“木头,你说,如果云生不是和尚的话,他会和桃儿在一起吗?”

    李崇渊摇了摇头:“不知道。”

    当一个人不是现在的身份,际遇也早已不同,若想说如果,又哪来的如果。

    只是现在,他们俩终究已是不同路人。

    又过了一年,旱灾。

    新来的太守,却是个混账玩意,他道,河无水,定然是河伯怒了,要祭祀。

    祭品,是年轻貌美的姑娘。

    这若是放在太平盛世,定然是被人识破的一个骗术,可偏偏当土地颗粒无收,当所有人被饥饿和口渴逼到极限的时候。

    人会什么都信,哪怕只要细想,就知道是骗自己。

    谁都不会把自己的姑娘往火坑里推,而太守早就看上的人是桃儿。

    桃儿生得极美,太守见她时早已起了色心,令人来想要将她带回去做个小妾,可是这桃儿看起来优柔,实则性格刚烈。太守得不到,便嫉妒心作祟,想要毁了她。

    民不与官斗,实在太有道理。民没有那么多的能耐来要官的命,可若官想要民的命,那实在太过简单。

    太守打出这个河伯的幌子,就是为了逼死桃儿。

    太守手里早就有朝廷下发的赈灾粮,他用这个借口来逼迫桃儿,只要桃儿愿意做祭品,他保证这些粮食就立刻会送到百姓的手上。

    心思卑劣,手段恶劣。

    可是桃儿并没有什么办法,为了百姓,她只能答应。

    祭祀选在之后,桃儿彻夜难眠,偷偷地去了云生在的寺庙。

    她想在临死前,再见他一面。

    可是,寺庙的僧侣却告诉桃儿,云生之前便外出游历,想要从其他地方找来粮食,一解城中之困。

    桃儿笑了笑道:“好。”

    或许这就是命运,等他回来,看到这城中之困已解的时候,会不会很开心。

    云生的徒弟还记得桃儿,带着桃儿到了云生的住所。

    云生的房间就像他一样,布置简单,打扫得十分干净。从云生的禅房看去,便能看到那颗高大的梨树。

    桃儿走到梨树下,伸手摸了摸梨树道:“他也会站在这里看着你吗?”

    桃儿将自己发间的桃花簪取下,她看着那发簪许久,用手紧握:“我和云生很多年前听到一个故事,我问他,若是我死了,他会不会记得我。他说不会,我说,我也希望他不记得。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想自私一点点,让他偶尔能想起我,哪怕只是想起那一树桃花,也好。不过,说说到底,是我痴了。”她说话的时候,手中紧握,尖锐的木头刺伤了她的手,染上了血迹。

    桃儿停了片刻,把木簪放在了一个小木盒里,将这一木盒放在了梨树的树下,她似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梨树道:“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这根桃木簪带不走了,如果他能看到,便托付给他,若是不能,梨树,这就拜托你了。”

    梨树摇晃着树枝,却无法回答。

    桃儿走的时候很决绝,没有回头。

    梨树在她身后,不发一言。

    等到云生收到迟到的信匆匆赶回时,桃儿已经成了一方土。

    所有人都说,她穿着粉色的衣裙,从河边一跃而下,没有丝毫犹豫,美得不似凡人。就像她本就是天仙下凡,在这里呆了许久,如今终于要回到天上。

    祭祀之后,有人偷偷打捞过,却什么也没能找到。

    城中的人心有不忍,在那桃树下为桃儿立了个衣冠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