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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月来,耿弇无数次站在祁县城头,看着光秃秃的大地一点点披上了绿装,看着花儿一片又一片地冒出来,直到铺满整个原野。

    城外已是生机勃勃的春天,城内却还沉浸在冬季的死寂之中,满眼看不到多少绿色。城中的树木几乎都被砍光了,因为无法出城打柴,军民要烧火取暖做饭,便只有伐树。

    城外的敌军在跑马,让耿弇一阵羡慕,他最喜欢纵马原野,在广阔的天地间扬鞭疾驰,但此时只能闷在这座小小的城池里,看着别人吆喝玩闹。

    他本是一只雄鹰,却被关进了笼子,获救的希望随着时间的流逝日渐减少。

    这三个月极为漫长,好像是过了三年之久,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和这座城一样,散发着酸腐的气味,耿弇简直觉得自己会烂在这里。

    最可怕的是军心,在无边的等待之间,将士们经历了从希望到失望再到彻底的绝望,反复的折磨让大家疲惫不堪,如今几乎没有人再抱有希望,城中的气氛十分压抑。

    城外汉军已好久不再攻城,这让耿弇格外不安。对方并不着急,而是要好整以暇地将他困死在此处,这意味着太原郡并没有遭到攻击,没有人试图解救他们,因此也没有人急着消灭他们。

    耿弇熟知带兵之道,他知道这么拖下去,士气会渐渐涣散,将士们没有了斗志,用不着别人来攻打,自己就败了。

    士气是一场一场的胜利打出来的,界休大败后,耿弇军入太原,是百胜之师,士气正盛,等到界休大败,士气急剧下降,而打退了敌军的数次围城,将士兵们暂时稳住。如今,毫无希望的等待和平静无波的守城生活又使他的军队面临危机,将士们的心要散了。

    “还不如让敌军来攻城呢!”耿弇心道,时不时打上一仗,对士兵保持紧张状态有益无害。

    “他们不来攻城,我就打出去!”耿弇下了决心,在城上四处巡视之后,回到住处,立即挑选了几百名精悍的骑兵,让他们喂饱了战马,时刻准备出城冲击。

    耿弇每日上城巡视,观察敌军动向,他认定城北的敌军是军纪最松散的一个,可以作为他们出击的突破点。

    等到入夜,耿弇大飨士卒,三百余彪悍的骑兵吃得饱饱的,跨上战马,从北门悄悄地出去,在耿弇的亲自带领下,向着敌军大营奔去。

    汉军围城日久,早已把城里那只军队当成囊中之物,万万想不到耿弇还敢杀出来偷袭大营。

    耿弇三百骑兵冲进大营,如入无人之境,随意砍杀,到处放火,把汉军营地搅得天翻地覆。

    听到喧闹之声,士兵们急急地出帐集结,准备迎敌,可还没等他们结成阵,就被冲过来的幽州突骑冲散。骑兵们去找自己的战马,跑到马厩,还要准备兵器和鞍鞯,还没等上马已被迎面过来的敌军砍杀。

    汉军因上一场大胜,产生了耿弇军不堪一击的错觉,万没料到他们竟如此勇猛,一时全营大乱,各自为战,被杀得溃不成军。

    耿弇亲手格杀数十人,狠狠地发泄着心中的怒气,他们从南冲到北,将汉军大营杀透,又转过身来向回杀。

    旁边亲信叫道:“大将军,城上举火了!”

    因为敌军三营距离很近,增援时刻能到,于是耿弇命城上观察旁边两营敌军动向,若是有人来援就举火为号。

    耿弇见敌军要来增援,立即率军冲出敌营,马不停蹄地冲进祁县城中。汉军整军来攻,被城上一阵乱箭射退。

    幽州突骑原本是天下无敌的精兵,界休一败,败得毫无机会,让将士们的信心动摇,这次突袭成功,大家一吐几个月的闷气,十分兴雷。

    有人叫道:“什么并州兵骑、凉州大马、羽林骑兵,全不在话下,都不是幽州突骑的对手!”

    “就是,一冲就垮,还好意思说什么精兵?”

    “他们只不过强在了那两个小小的马镫。”

    这次出击,有人顺手牵养,带回来几匹战马,其中有两匹身上带着鞍鞯,耿弇骑上去一试,感觉十分得力,不禁叹道:“没想到小小马镫,竟有如此效用,若给我一万带镫的骑兵,定能横扫关中,直入长安。”

    他这话竟暗中应合了刘秀的说法,可见他们君臣际会不是偶然,刘秀对他还是十分了解的。

    这一次突袭大胜,提振了守军的士气,一滩死水似的气氛被打破,士兵们又打起了精神,对大将军恢复了些信心。

    城外汉军清点损失,伤亡数百人,军械帐篷损失无数。

    刘彪在稳胜的局面上,遭受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失败,怒道:“我本来调集军械,要将祁县一鼓攻下,偏偏大司农北上路过,说要招降城中,让我只是围困,等他回来再说。如今看耿弇这等穷凶极恶的样子,哪里会投降?我定要攻进城去,杀了耿弇,以平此恨!”

    命令全军整备军器,将从晋阳各地调集来的投石车、霹雳车、连环霹雳车都拉到营中,使工匠连夜安装完毕。

    这一次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使军马在前护卫,霹雳车随后,大军来到城下,骑兵摆开阵势,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冲击出城之敌。

    耿弇在城上见了,心道:“若等那些霹雳车开始攻城,这种城墙,只怕用不了半日就轰塌了。若要阻止其发射,便得出城迎敌。可是敌军骑兵戒备如此严密,恐怕军马一出城,便会被突击大溃。看来城破就在今日,耿某人能喋血沙场,也算是死得其所!”

    耿弇开始安排兵马,准备城破之后的巷战,但是一般城池被破,都会士无战心,或者一哄而散,或者直接投降,至于能打到什么程度,便不是耿弇所能掌握的了。

    刘彪大军在城外摆好阵势,连环霹雳车就位,每辆车上有五十块大石,将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投向城墙。王硕率领着他的精悍手下,准备突入城中,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只等一声令下,就要开始攻城了。

    刘彪拔出了环首刀,慢慢举起,只要他的刀一落下,传令兵便会摇动旗帜,发出命令。

    这时突然有数十骑马疾驰而来,冒着被双方箭矢射杀的危险,直插入两军之间。

    刘彪看着渐驰渐近的一小队人马,从旗帜上看出,那正是前些天北上的大司农荀彧。

    士兵们都看向他们的主将,等着他下达命令。刘彪却将刀收起,向地上吐了口唾沫,嘟囔道:“这老家伙又来捣乱,要不是怕伤了他陛下怪罪,我真想把刀挥下去算了。”

    刘彪也只是说说而已,他早已不是当看那个急脾气愣头青,当然不会如此莽撞行事。

    寇恂飞马来到刘彪面前,说道:“破虏将军,万不可动刀动枪,上谷耿氏已经归顺朝廷,只要我进城去说耿弇,定能让他来解甲来降!”

    耿弇站在城头,杀气腾腾,他已下了必死的决心,只等痛快地战上一场。他从小到大,向往的一直是驰骋疆场,血染黄沙,这是他从小就为自己设定的人生路线,如今已到了最终实现的时刻。

    当听到敌军有使者要进城时,耿弇说道:“不见!战则战,还要劝什么?大丈夫死则死耳,岂肯偷生哉!”

    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样想死,身边将领一力相劝,耿弇怕使者进城劝降,士气瓦解,不肯听从。众将正无奈,忽听有人叫道:“大将军!您快看,看那个使者!”

    耿弇扶住垛口一看,见是寇恂,立即下令开城,让寇恂进城。

    耿、寇两家同出上谷,关系十分亲密,寇恂是看着耿弇长大的,平时对他多有指点,可以说是耿弇的半个老师,耿弇对他十分尊重。

    但是这次两人在祁县的会面,气氛却没有那么和谐,耿弇面容严肃,寇恂也是面色凝重。

    耿弇问了上谷的境况,得知父亲已投长安后大惊道:“上谷完实,关隘险固,足可抵御代郡之敌,为何要转投长安?”

    寇恂道:“主上疑虑甚重,杜茂、张堪虎视眈眈,要灭耿氏以求大功,汝父为求自保,亦要保汝之性命,故此不得不为之耳!”

    耿弇怒道:“杜茂、张堪之流,皆是宵小之辈,怎敢图我耿氏?”

    寇恂取出耿况的书信,交予耿弇,耿弇看罢,沉默半晌,方道:“当年在河北追随陛下,陛下对我数次加以恩慰,曾称我是他的北道主人,当年之言,历历在耳,难道如今我要成为他北道的敌人了吗?”

    寇恂也曾有过他这一番心路历程,可以理解他的尽情。他是中年人,生活阅历丰富,对于背邯郸入长安,尚不能很快释怀。何况耿弇还年轻,是一个热血青年,一下子要与追随多年的建武皇帝为敌,怎么能够接受?

    刘秀是当今少有的英雄人物,自有一股向心力,耿弇少年时便对他十分崇拜,因此,想到要背叛刘秀,转投长安,耿弇心中十分难受。

    寇恂安慰道:“天下骚乱,从王莽到更始,再到建武皇帝,天下豪杰频频转换门庭。无他,只因我等身处乱世,真命天子一直未见,害我等不得其主。如今建世帝已得天下大半,洛阳一战击溃建武帝,两者强弱已分。大丈夫当顺事而为,建功立业,不可愚忠误事,枉负此生。”

    寇恂见耿弇沉默半晌,又说道:“伯昭数月以来,孤军守此城,宁死不肯归降,此等忠心,日月可鉴,建武帝若知此心,亦不会怪你。”

    耿弇依旧不语,只是心里暗道:“我日夜向东眺望,盼着朝廷大军来救,还想着里应外合,破城外大军,横扫太原。未料到陛下竟弃我于不顾,只想着发兵北上,夺耿氏之权,收上谷之兵。帝王之心,系挂的终究是天下,所谓君臣情义,不过是有利无利罢了。”

    想到这儿,他多少有些埋怨,却又不愿相信,“陛下或许以为我已战死,也未可知。。。可我刚一死,耿氏便面临如此危局,若父亲不改换门庭,或许就被杜茂、张堪族灭。若耿氏被灭族,陛下得了上谷,想必也没什么不满意。”

    无论如何,他此时除了归顺长安,已无第二条路可走,除非他要以死尽忠,可是在刘秀对耿氏如此态度之下,他的忠心反倒像是一个笑话。

    耿弇心乱如麻,不知道到底是刘秀负了他,还是他负了刘秀。

    当天,耿弇率麾下六千余人,献城归降,祁县围解,太原郡重新归于平静。

    几天之后,耿弇便与寇恂一道南下,同入长安。

    建世皇帝刘钰刚刚从洛阳回到长安,听说耿弇来归,立即接见,接见的地点比较特别,不是在大殿,也不是在他日常办公的建始殿,而是在广阳殿。

    耿弇入殿拜倒行礼,正在等皇帝命他起身,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拉起,皇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伯昭,起来,来看沙盘!”

    刘钰说着,扯着耿弇来到一张巨大的沙盘旁边,指点着上面一座山道:“你可知道,此地是何处?此地又是何处?”

    耿弇没料到是这样的局面,刘秀平时虽也开玩笑,但是他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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