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贩嘴里嚼着桃,摆了摆手,笑道:“不确定,不确定。不过我是被打怕了,也可能是我命背,最近这十年,被我碰到了两、三回,你是没见过真正的打仗,那可是要死人的!那不是普通人之间的打架,两国一打起来,要死好多人的!”说道这,商贩惊惧地摇了摇头,又道,“怕啦,怕啦,你只要经历一回,我保证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想经历第二回。所以,刚才我在候馆(注1)里面听他们说楚国人又打了过来,我立刻拉了侄子掉头就走,我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咱惹不起,躲不起吗?”商贩一说完,大家都大喘了一口气,纷纷都笑骂开了。这小子一惊一乍的,原来是传言,不带这么吓人的。气氛又变得轻松起来。
“哦,原来是这样”,邞这心中石头落地,刚才还真把他吓得不轻。邞这心道:幸亏是传言,自己反正就要离开宋国了,实在不行就改道,早点出境到其他国家去。
这时牟嘉也上来了,他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商贩侃侃而谈,并没有多说什么。不过,牟嘉的气质到哪里一站都是鹤立鸡群的。那商贩见了牟嘉过来,不知道牟嘉什么来头,还以为什么大人物,立刻神色恭顺起来,再不敢象对邞这那般无礼。
牟嘉一直都很沉稳,既没有象众人开始那种惊闻战事的惶恐,也没有他们轻视传言的戏谑。牟嘉听商贩说完,没有过多的表示,只是静静地沉思了一小会儿,突然轻声问道:“敢问伯兄,你对这块地熟吗?”
商贩一听牟嘉开口问询,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连声道:“不敢,不敢,小人名叫鱼父,你就叫我鱼父好了。这条路我来来回回每年都走好多趟,不敢说什么都知道,大人要是去哪里,我指个路还是没问题的。”
牟嘉笑道:“‘鱼父’?好名字!鱼父,我问你,这一段路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妖邪之处。我们刚才看到好像有人在路边祭牲,而且,我们刚才过一个小桥的时候,还有人被水虫给喷了一下。为什么此处有这么多古怪呢?”
鱼父听到有人被水虫给喷了一下,吃了一惊,脱口道:“哎哟,那不得了啊,水虫你别看它小,那是很厉害的东西,很多人治不好把命都给丢了。”牟嘉扫了一眼良田,发现良田的脸色虽然还是一副病态,但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不再似刚被水虫喷过后的那副死人脸。良田故意把眼睛往向远处,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鱼父接着又沉默了一下,似乎想卖个关子,有点小得意地说:“你要说这里的事啊,还真是问对人了。一般人可不知道这条路的底细。我们家有经商的传统,自打我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家人一起南来北往的做买卖,所以,对这里的情况略知一、二。”商贩顿了一下,语气略显得意,用指尖敲了敲手中的桃说道,“这块地,叫作‘翼’,以前曾经有个方国在这里,就是‘翼国’。现在翼国早不存在了,翼国的人也都不知道被迁到哪里去了。但是,翼国的‘社’还在。”
“翼国的社?”牟嘉吃了一惊。(注2)
鱼父见大家都是神色凝重,心说早料到会惊到你们,不免又有些得意地卖弄道:“那是不知多少年的祭神之地,总有些孤魂野鬼会对此地念念不忘,所以你们遇到一些怪事也就正常啦。”
数不近心有戚戚,虔诚地问道:“那,翼国的社到底在什么地方?”鱼父吃惊地问道:“怎么,你难道还要去拜拜不成?”数不近还没说话,邞这笑着插口道:“不行吗?翼国之社,怎么是一方之神,我们路过宝地,拜拜神又怎么啦?”
“我有说过不行吗?”鱼父没好气地说,“我的意思是说,万一楚军真的过来,你们还不走,耽搁在路上,要是遇上战乱不就麻烦了,我又什么时候说不行了?”鱼父和邞这好象天生的说话不合拍,两人怎么都说不到一块去。邞这尴尬地笑了笑。
无良赶紧递过了水囊,然后拍了拍数不近的肩膀,对鱼父赔笑道:“老兄你误会了,我们这位老弟特别信这个,到哪儿都要拜一拜。”接着又指了指扶着道,“这位大哥呢,他说话直来直去,人是好人,但人没啥坏心眼,你老兄大人大量,别跟他一般计较。”
鱼父接过了无良的水囊,悻悻地说:“还是你说话好听,你说人与人差别咋这么大呢。都是在路上刨食吃的,一个人说话让人听了象吃了蜜桃一样舒服,一个人说话噎得人半天喘不上气。哎,真是不懂礼数呀……。”鱼父不住地摇头,顿了一下,又说道,“你们要是真想去啊,那地儿也好找。再往前走不远有块田,沿着田垄往南走一里地,你会看到几颗柏树,柏树底下有块大石,那就是了。”
数不近在旁边听了,使劲憋住气,才没笑出声来。邞这则是窝了一肚子火,气得冷哼一声,背转过去,不再看鱼父了。这俩货色,真是王八对绿豆,看上眼了。
有道是“花花轿子人抬人”,无良和鱼父互相之间吹捧的很开心。无良也很高兴,连忙又拿了几个桃塞给了鱼父,还不时贼眼溜溜地偷睃车后的美女,希望美女也能听见鱼父对自己的赞赏。
两个逃亡的商贩,歇了一口气,吃了几个桃,养足了精神,趾高气昂而去。
数不近见商贩远去,为了给邞这一个台阶下,在旁边打圆场道:“伯兄,你别跟那人一般见识,贩夫走卒的,多是没礼数。我刚才也就随便一说,咱不去看那个什么翼国的社。看啥呀,万一楚军过来了,麻烦。咱们还是商量往回走,还是去哪里避一避吧。”
邞这笑了笑,眼下往哪儿走,确实是个大问题。邞这还没说话,牟嘉从后面走了上来。牟嘉笑道:“我觉得不用太过担心,我们可以过去看一看。听鱼父的描述,那个所谓翼国的社,应该也是亳(音,伯)社(注3),所以,不管是拜还是不拜,大家应该去看一看。”
邞这眼睛一亮,他知道牟嘉既然敢提议大家去亡故的亳社看一看,那他必然有不畏惧楚兵的理由,难道牟嘉有把握所谓的兵患是谣言?想到这里,邞这心里有些高兴,他当然希望所谓的兵患是谣言,他比谁都希望,因为他一家子都在这里呢。
邞这笑道:“难道君子认为楚兵来袭不可信?”牟嘉淡然一笑,说道:“可不可信,尚难下决断。”邞这面色一滞,心中不由地打了个小突。牟嘉看了一眼邞这,知道邞这在担心什么。牟嘉接着又笑道:“不过,也不用过分担心,以我之愚见,楚军即使要打,也不会从这条道打过来。”牟嘉的话一起一落,让邞这的心随之七上八下的,邞这着急,心说你这个小兄弟说话起起落落的,怎地说话没有做事那般干脆利落。面上却笑道:“不知君子有何高见?”
虽然牟嘉肚子盘算的很清楚,但是,有些话脑子想想很简单,要清楚的表达出来,可就不简单了,因为有些话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讲得清的,有些话则属于国家机密,是不能对外面乱说的。牟嘉身为根牟的高级将领,虽然年纪不大,但是素养很高,这种分寸,拿捏的还是很准的。(注4)
牟嘉想了想,笑着对邞这说道:“高见是没有,但你想,前两年宋公和楚子刚刚会猎于孟诸,两国已经握手言和,这毫无征兆的,楚国怎么可能又来打宋国呢?而且,楚子新立,国家动乱,他们应该不会随便出兵的。”
邞这闻言一拍大腿叫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啊,老楚子刚死不久,他楚国还是大丧之际,宋国和楚国最近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干嘛非得这个时候来打宋国呀!嗯,有道理,我怎么没想到呀,高!实在是高!!”邞这笑着给牟嘉伸出了大拇指,因为这是他觉得最合理的解释了,也是他最爱听的解释。
牟嘉笑了笑,很淡然,说道:“你也别高兴太早,打仗的事,变数太多。虽说宋国是守法秉礼的国家,但是楚国一向不按常理出牌,所以,我也只是这么猜测,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们还是要走一步、看一步。”
邞这、数不近他们一商量,都觉得牟嘉之前分析的有道理。楚国再怎么蛮横,总不至于趁着国丧之际去攻打他国。是以,众人都是喜笑颜开,之前的笼罩在头上的战争阴霾一扫而空。
就在众人欢笑的时候,牟嘉突然变色,猛地一把推开了身边的数不近,大喊一声:“闪开!”手腕一翻,众人只见眼前一花,牟嘉剑未出鞘,用剑鞘打落了一蓬东西。牟嘉怒道:“这个孽畜,真是害人之心不死!”反手一挥,一枚飞石出手,砸入草丛深处,就听“滋”的一声惨叫。
备注
1)那个时候的驿站有大有小。每五十里有个大点驿站叫“市”,市里有候馆,可以提供粮草和好一些的住宿(比如二层小楼),一般是招待外宾和使节等场所。
2)这里又要给大家普及历史知识了。喜欢看历史剧的同学们可能会发现,直到大清帝国的时候,皇阿玛、皇太后他们还把“江山社稷”一词经常挂在嘴上,什么“社稷”不保,老祖宗留下的“江山社稷”等等。到了今天,“社稷”一个词几乎已经没人说了。
那么,“社稷”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有一点,要请大家特别注意的是,汉语发展到今天,意思和古代差别很大。很多词说出来都是一个意思,但其实在古代,那个词中的每个字都有自己的独立意思。这一点一定要特别留意,我们以后还会看到很多。
“社”和“稷”其实分别代表了不同的意思,社为土神,稷为谷神。社稷一词来源久远,远不是商周可以覆盖的。社稷一词也是分轻重的,古代祭祀最主要的是祭“社”,而“稷”则是顺带的。所以“社”就是一个国家的主要象征,立“社”就是一个国家的头等大事。
那么“社”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具体来说,社分为三个部分,一是社坛,最早的时候就是封土为坛,就是度娘上讲的五色土做的封坛。后来就盖房子,有建筑了,有建筑还不算,再后来到周朝时就有围墙了。二是有社木,就是社坛周围种树,而且夏商周种树的品种都不一样。三是有社主,就是膜拜对象,最早是用土,到了商朝用石,周朝则是栗(木)。
3)亳社,就是商朝的社,后世引申为亡国之社,为贬义,但这里不是贬义。
4)背景知识:原来,楚国在春秋那个时候是个很不讨人喜的角色,因为楚国是个好战的国家。所谓“三年不战,不肖于祖宗”。楚国一直在往外扩张,并且由于宋国比较清高,一直看不起楚国,楚国已经跟宋国干了好几架了。当然,结果是不幸的,那就是楚国越来越猛,宋国越来越怂。而且,前两年楚穆王的确联合了陈、郑、蔡一起,准备来削宋国。当时的宋昭公很有眼色,赶紧认怂,和解。
牟嘉虽然不是宋国人,但是他是根牟国的国士,是国家的高级将领,比起普通人来,对国际形势会有更及时准确地掌握。此时老楚子刚死,新楚子(注,楚人自称楚王,但是外面的诸侯还是称楚王为楚子)乍立,其根基未稳,更何况听说群舒(一群叫“舒某”诸侯国,本来从属楚国的)叛乱,楚国人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哪里能腾出手来再攻打宋国?宋国就算打不过楚国,那也比群舒强啊,楚国又怎么可能这时候再竖强敌,给自己添乱?再说了,就算楚国想打宋国一个出其不意,也是渡过泓水,直扑商丘,怎么又可能从杨梁兜个大圈子打过来?(相当于保定府本来可以直扑北京,却从天津卫那里绕个大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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