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卿无奈道：这才刚刚认识多久，你就给我行了多少礼了？你实在不必如此客气，只带我找到胭脂铺，我便很感激了。
春露应了声喏，复又转身往前走，又说道：听说护国侯府有两位小姐，不是您是哪一位呢？
顾卿笑道：你看我像哪一位？
春露沉吟半晌，这问题可真是问得有点叫她为难了，她又不曾见过这两位小姐，这从何猜起？
要是猜她是大小姐吧，听说那大小姐是个愚钝无知遭人嘲笑的，若是面前这位是二小姐，定然不高兴把她猜成那个蠢笨无知的大小姐。
若猜她是二小姐吧，那二小姐又是个庶出的，若面前这位是嫡出的大小姐，那定然也会不高兴将她猜成庶出的。
怎样都为难。
春露想了想，于是笑道：侯爷那样皓月清风的人物，想必膝下两位小姐都是不俗之人，您气质谈吐皆是大家之风，请恕春露无知，猜不到您是哪一位。
顾卿稍有片刻的怔住。
这个春露姑娘说话这样滴水不漏，还真是不简单的人物呐。
顾卿也不再跟她打哑谜，笑了笑，说道：我是大小姐。
前面带路的春露明显怔了一下，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浅浅的笑：原来是大小姐，难怪看您气质谈吐皆是不凡，春露就猜到您一定不是一般人品。
你是想说我跟传闻中的那个草包形象不大一样吧？顾卿笑着揭穿她。
春露听出她语气里的揶揄，当下也只是淡笑，又说道：听闻侯府的大小姐前个月嫁给了将军府的少将军，想来如今您既是侯府的大小姐，又是将军府的少夫人了。您可真是好福气呀！
顾卿干巴巴的笑了两声。
福气是挺好的一进门就这个来找一下茬那个来找一下茬，搅得整天鸡犬不宁。更过分的是，她一个搞生意的还硬生生被逼得去查案，差点就进了大理寺的监牢去吃牢饭了。
她真想问一句：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想想还是算了。
毕竟大家都挺不容易的。
春露见她不说话，便也没在意，绕过小胡同时，顾卿看她的侧脸倒是有一股浓浓的悲伤之意。
顾卿犹疑片刻，试探着问道：春露姑娘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春露默了半晌，只是苦涩的笑了笑：没什么，春露只是在想，若是我也有您这样的身份就好了，也不至于沦落到如今这样的境地。您刚才同春露说，都是人，都一样，其实您是不知啊，这人得投个好胎才是一样。像我们这样的贫苦人，从一出生便注定了以后的命运。子子孙孙，无穷无尽，永远都是这个摆脱不了的命运。不过像我这样还好，估计以后都不会有后代了。
春露的声音里尽皆是苦涩和悲凉。
顾卿知道，话说到这个份上，她是要打算对自己吐露身世和遭遇了。这个姑娘是个聪明人，知道怎样能引起别人的同情心而不至于让人反感。
顾卿对她也不讨厌，便想着听听看，于是顺口就多问了春露几句。
春露假意掩饰了半晌，才将自己的身世遭遇缓缓道来。
春露是个私生女，她的母亲本是个平平凡凡的浣纱女，不知怎样结识了一个大富人家的公子，春露的母亲怀上她之后，那大富人家的公子便偷偷跑了，留的是个假名字和假的地址，要找人也找不到。
春露母亲生下她之后，便郁郁而终了，外婆家嫌春露母亲丢人，不肯抚养春露，便将她丢到路边。
后来春露被一对做小本生意的夫妻捡了，养到十三四岁的时候，见她还有点姿色，顺手便将她卖到了青楼里。
她从十四岁开始接客，如今十九岁，五年间她被各个老鸨转手倒卖，换了一家又一家的青楼，终于在那欢喜楼做了个头牌。
也终于在那欢喜楼遇到了赏识她中意她的柳城柳公子。
原以为命运会就此改变，从此她也能洗手从良，嫁给他人为妇，相夫教子，过着普通女子普通的一生。
谁知道连这个都是奢望。
柳城死了，京兆尹将涉案人等全部抓到了府衙，他自然不是为了好好断案，而是为了便宜行事。
其实这一点顾卿那时候就猜到了，只是没想到那个沈大人手段这么毒辣。
人带到京兆府之后，那个江涛当即就无罪释放了，京兆尹以管教不严，致使柳城当街殴打贵臣之子为罪名，将柳家父母的家底全部抄了，判了柳城父母终身为乞，在靖安城乞讨为生，永远不得翻身。
至于这桩案子的罪魁祸首春露，被罚了三十两银子，并且永远不得再在青楼里接客。
那江少爷对春露本来就是一时兴起，根本就没将她放在心上，京兆尹这样判他也没异议，大不了重新找一个就是。
自此，杀人者逍遥法外，继续过他的富贵日子。
没了儿子的柳家父母沦为了乞丐，在靖安城苟且偷生。
而以为遇到良人可以好好过日子的春露姑娘，一夕之间失去了良人，掏光了这些年辛辛苦苦攒的家底赔了那三十两银子。
青楼里再不允许她踏入，她又无一技傍身，只好揣着身上所剩的二两碎银，在最穷最烂房租最便宜的北郊街区暂时安身。
眼看着那二两碎银所剩无几，她只好重新拾起老本行。
这一片都是穷人，哪里有人愿意花钱来做那事？就算真有单身汉愿意花那钱，也不过是稀薄的几文钱，够她喝碗粥。
春露没有法子，只好战战兢兢的站在街口招揽客人，远远的看到官兵便赶紧转身跑。
这才让她苟且活到现在。
听完春露的一番叙述，顾卿心里已是一片怒火燎原。
她突然想到一句话。
柳城丢掉的只是一条命，而江少爷丢掉的可是他的好心情。
顾卿冷笑不已，心里就跟有股火在烧似的，连带着身子都有些微微颤抖，走路的步伐不稳。
她想到京城是个是非地，但是没想到会是这样肮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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