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春伸出略粗的手指，从麻将桌上拿起银行卡，狠狠瞪了余枫一眼，方才转身离开。
大春是觉得憋屈，心说取钱这种小事，怎么也要他亲自跑一趟啊？
好在游戏厅对面就有一家银行，并不需要走太远。
虽说2000年，atm机在国内的使用比，已经达到了一定的高度。
可对于大春这些人而言，他们还是习惯在柜台取钱。
用他们自己个的话说就是安全。
坐在窗口前，大春再次拿出银行卡，递给工作人员。
他倒是不担心卡里有没有钱，那小子既然敢把卡拿出来，必定不可能没钱。
所以，他唯一担心的反而是那小子会不会故意耍他们，说了个假密码。
毕竟这202063代表的是什么，他可猜不出来。
“您好，请输下密码。”
工作人员的一句话，把暗自腹诽的大春拉回现实。
他冲工作人员微微一笑，输入了余枫给出的那一串密码。
好在随着密码输入，银行工作人员便顺利的进入下一环节，这让大春暗自松了口气。
他没有直接说取款金额，因为他想查一下余枫这张卡里有多少钱。
可接下去，银行工作人员一声惊呼，让大春不淡定了。
“先，先生，您好，请问您打算取多少钱？”
工作人员的态度突然转变，让大春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要知道，之前对方可一直都是用‘你’来称呼的，而且面色不悦，带着明显的不耐烦的情绪。
可这输了密码之后，对方的表情怎么突然就变了？而且这态度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啊。
“哦，我能先看一下余额吗？”
作为一个小混混，大春何曾受过如此待遇？
当下，面带笑容，很是享受的问道。
“可以，当然可以。”银行工作人员简单操作之后，将显示器定格在卡里余额的界面。
大春下意识的看向电脑屏幕。
可当他的视线聚焦在那一列阿拉伯数字之后，他的瞳孔骤然放大，整个人的呼吸都有些不自然了。
那个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静的就只剩下了他自己的心跳声。
‘砰，砰，砰！’
兀自跳动的心脏如此有力，这还是大春第一次这般近距离的聆听自己的心跳声。
他摇摇头，把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去，浑身颤抖着。
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
看着那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0’，大春整个人都不淡定了。
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捂住了他的口鼻，让他呼吸变得异常困难。
‘嘶’
短暂的愣神之后，大春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90年代，提起万元户，人人羡慕。
可余枫这张卡里，竟然有着百万存款，也难怪银行工作人员会惊呼。
一时间，大春左右为难。
可最终，还是强迫自己镇定，取了一万块钱出来。
可就是这一万块，却让银行把他当贵宾一般看待。
甚至他走出银行，都还能听到银行员工在议论他。
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大春没有文化，何曾受过这般尊敬？
刹那间，他竟是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红了眼眶。
没有人不希望受人尊敬。
可这个社会，又能有多少人被尊重呢？
仅仅相隔一条街的路程，对于此刻的大春而言，却仿佛相隔万重山。
他的目光始终有些发散，更是不自觉的看向了周围的铺子。
小饭店的夫妻俩，搭着毛巾，忙碌着。
平日里经常光顾的发廊小妹，叼着烟，冲他抛着媚眼。
按摩店的老板娘虽然风韵犹存，却满面愁容。
没有人知道他们真正的心思，只能透过表面，琢磨他们的想法。
一时间，脑袋里乱作一团，更萌生出无数的小心思。
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他，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
他清楚，那家小饭店的夫妻俩，忙碌一年，也就能挣个一万来块，扣掉房租，水电乱七八糟费用，还能剩下个**千块。
看似挺多，起码比工薪阶层强多了，可实际上呢？其中的苦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明明自己就是开饭馆的，可这对夫妻，却从来都不舍得大鱼大肉，甚至很多情况下，都是捡客人剩下的菜吃。
发廊小妹倒是来钱快，两腿一伸，随随便便百元大钞。
可她们吃的是青春饭，甚至大春亲耳听到，有几个小妹，还为此，染了病，把所有赚的钱都用来治病了。
行业的风险就是如此，可她们要文化没文化，要阅历没阅历，只能仗着这副皮囊，做皮肉生意。
她们愿意这样吗？
显然不愿意？
可她们有什么办法？
家庭的重担扛在肩上，她们只能继续下去。
好一点的，无非就是赚够了，累了，回生她的地方，重新过活，没有人知道她们的过去。
可问题是，已经习惯了大城市喧嚣的她们，还能接受信息不发达的小地方吗？
好，如果说这些都离他比较远，那么近的呢？
就拿洪哥来说，在老城区这块，也算是土皇帝了吧？
凤凰游戏城的生意，涉及游戏跟赌博，两者结合，年赚七八万还是比较轻松的。
说起来，牛逼的很。
可是往深扒拉呢？
他一年给人上供的钱要多少？送礼的钱要多少？给手下弟兄的开销要多少？
上面要孝敬，下面要维稳，一个不小心得罪了哪一头，都会被生吞活剥。
所以，洪哥看似豪横，实则是最小心的那一个。
大春是最早跟着蒲小洪的人，所以他清楚，蒲小洪一年也就赚个两万来块，这还得是建立在上头不找麻烦，下头没出问题的情况下。
很多人畏惧他们。
但畏惧他们的人就真是畏惧吗？
谁也说不清楚。
这是法治社会，他们这些人终究是在钢丝绳上讨生活的人。
但凡有更好的选择，傻逼才会干这些损人利己的事情，谁特么的疯了，才会愿意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越想就越乱。
可越乱就越是会胡思乱想。
大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多愁善感。
他根本不是这么墨迹的人，他是那种拿了钱，就可以花天酒地，就可以抱着发廊小妹玩一天的男人。
但此时，此刻，他却不同了。
那一连串的‘0’，真真是刺激到他了。
他甚至生出一个歹毒的想法，拿着这张银行卡跑路。
只要逃离这个圈子，只要躲在一个偏僻的地方，谁还会找到他？同时有这些钱作为支撑，他完全可以成为地主老财，要媳妇有媳妇，要豪宅有豪宅，他还需要担心未来吗？
一时间，大春犹豫了。
他不自觉的停在了街道中间，仿佛是这个世界上多余的人，混不守舍。
时间流逝，可如果倒退一些，把视线回归余枫，一切就又不一样了。
大春拿着银行卡才刚刚离开，余枫就把三百块钱推到了蒲小洪面前：“卡也交给你们了，那洪哥，咱们现在可以开始了吧？”
声音不大，可303寝室的兄弟却听的真真切切。
老大王鑫紧张的走到余枫身边，一把摁住他的手，冲其狠狠摇头。
余枫如何不明白王鑫的意思，却还是挣脱了王鑫的束缚，笑道：“老大，既然来了，不玩玩就可惜了。”
“老五，彦青就是个教训，你小子没看到吗？”陈思明气氛道。
“是啊，老五，你别再给陷进去了。”老二董建平也是喊道。
“……”
众人这一喊，让蒲小洪心里悬着的势头落地了。
余枫突然的架势，让他本能的认为，戴一成忽悠了他。
可眼下这情况，让蒲小洪意识到，是他自己多心了。
这小子要真是牛逼人物，他的室友至于这样阻拦吗？
一个富二代，赌两把，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一天不数个万儿八千的，那可就真的对不起他爹娘了。
“既然兄弟你想玩，我自然不会拦着，开门做生意，讲究的就是自愿，那咱们出去说。”蒲小洪站了起来，主动侧身让路。
虽说彦青的钱还没还上。
可余枫既然主动承担债务，甚至还主动掏出钱玩，他自是没有拒绝的理由。
一行人走出房间。
二楼的赌客见状，无不客气的跟蒲小洪大招招呼。
而蒲小洪也毫无架子的，跟大家伙寒暄，一副其乐融融的架势。
由此可以看出，这蒲小洪虽然走偏门，却并不让人讨厌。
在蒲小洪的招呼下，一行人围在一张专门玩骰子的圆桌上。
桌子很简单，一张木质的老旧桌子，上面更是简单的就画了两个圈，分别写着‘大’和‘小’，显然是用来下注的地方。
蒲小洪随意坐在一侧，冲余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余枫微笑，兀自坐在了蒲小洪对面。
这里玩的是现金，自然不需要兑换筹码。
“哎呦，这小兄弟很年轻吗，既然能让洪哥作陪，不简单啊。”
“就是说啊，一定是熟人。”
“那不一定，万一是为了翻本来的。”
“……”
见蒲小洪亲自作陪，不少人放下了手里头的棋牌，跑过来一看究竟。
“兄弟，下注吧，不过在这之前，我还要最后确认一遍，你确定要玩？”蒲小洪严肃道。
“做人贵在言而有信，既然说了要玩，自然不能反悔。”
说完，余枫指着面前的‘小’说道：“洪哥，这一把吗，就权当热身了，我压十块钱，在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