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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凯岩城公爵不受待见的侏儒幼子,提利昂偷跑出所居城堡的机会比韦赛里斯多,所以他不是没接触过最底层的贫民,兰尼斯港的黄头发穷人也曾把手伸到他鼻尖下。君临的贫民窟跳蚤窝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一个新世界的打开,他骑在高个子桑铎的头上,以便自己能看得更远----

    迷宫般的巷道和岔路,马粪人粪遍地都是,猪则在泥地上快活地打滚,这牲畜比大部分乞讨者都过得有滋有味。

    提利昂再次诅咒了一声,拍了拍桑铎的脑袋,“他可千万别被褐汤店抓住。找不到我俩明天都得被绑上火刑架----下去,沿着河岸搜索吧。”

    最终在河边一座便宜旅店的对面街角褐汤店旁,他们找到了韦赛里斯。他的黑天鹅绒斗篷和满头银发与这个地方是如此的格格不入。小王子貌似被扣押了,蹲坐在地,一声不吭。褐汤店周围都是眼珠浑浊,蜷缩包裹在破烂毯子里,面带死气的流民,提利昂甚至想,这些人该不会是想要炖了韦赛里斯吧?

    “可恶,你想让我被关进地牢然后烧死吗?”提利昂有桑铎在旁,表现出无所畏惧的样子,他伸手去拉韦赛里斯,然而他大吃一惊,这才发现,小王子从头到脚都湿了。

    银色头发黏糊糊凝固着油脂和不明脏污,还带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我一定会被国王烧死。提利昂心想,父亲甚至不可能为我求情。他脸一垮,黑如锅底。

    韦赛里斯抽了抽鼻子,“我没什么。只是刚才跑过来时,撞倒了一锅汤。我没事。你借我一个金龙币赔给汤店吧。”

    提利昂转头看向还在骂骂咧咧的小店店主:店门口支着一锅大锅,比韦赛里斯和他的个头都要高。胖店主正舀起一罐积雪倒入,随后又丢进去几颗干瘪的胡萝卜洋葱,冻成木棒般的鱼----

    “这玩意儿只值十个铜币!”他愤愤道,摸出一个金龙币丢给桑铎。

    桑铎走过去,径直拎起老板领口----店主吓得连连挥手,不敢收。

    “别……”韦赛里斯阻止道,“告诉店主,多煮一些。煮得热腾腾,尽可能分给这里的每一个人……我替他们付钱了。每七天一个金龙币,应该能买十头猪。我找人捎来,他不会亏……能赚钱才会继续熬汤。但是只要这里的人饿**一个,交易作废。我不会再付钱,还会去控告他欺骗。”

    店主忙使劲点头,把金币擦了又擦仔仔细细放到贴身口袋里,继续点头哈腰。

    提利昂更吃惊地看着韦赛里斯,“你怎么关心起这种事,你怎么和我一样聪明?”说到这他发现韦赛里斯两排牙齿在格格发抖,“天呐!快回马车脱下湿衣服!”

    蹲太久的小王子蹒跚起身。桑铎拎起两个孩子飞跑,很快回到了广场。兰尼斯特家四匹马拉的豪华马车稳当地停在原地,即使是君临最大胆的小偷也不敢在**架下公然偷窃贵族财物。

    较温暖的车厢里,提利昂立即帮韦赛里斯脱下湿透了的浑身衣物,他捏着鼻子,把臭烘烘的黑天鹅绒与里衣一齐扔出窗外----立即就被徘徊在附近的穷苦流民哄抢捡走。

    再用一条马车里的金线羊毛毯子从头到脚裹住小王子,嘟囔着七神庇护,你千万别发烧----“你是撞翻了一大锅没完全融化的雪水吗?”

    缓过来几分的韦赛里斯拧眉,回忆。“不,是一锅煮好的沸腾的汤……”

    “那你没有被烫伤,真是万幸。”提利昂后怕说道,“幸亏是冬天,厚斗篷保护了你。”

    韦赛里斯目光闪了闪,低下头。

    “对了,你反应这么大,是因为看到被吊死的那个,据说偷了金龙纽扣的女人吧?你认识她?”

    韦赛里斯点头。“那枚宝石纽扣,是我给她的。她不是贼。雷加哥哥带我来过跳蚤窝。她还有个孩子。”声音变得沙哑,“小婴儿,已经饿**。”

    “难怪了。”提利昂抿了抿嘴,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这个同伴,好半天他说道,“这不是你的错。也许她们原本就熬不过冬天。”

    “提利昂。”韦赛里斯睁着深紫色的眼睛,问道,“你觉得,一切就该是这样吗?跳蚤窝的贫民,就应该冻饿而死?审判的人就应该相信地位高的人所说的话,哪怕其实是谎言?贵族骑士,可以肆意践踏他眼中的贱民就像践踏一只蚂蚁吗?”

    提利昂张开了嘴,说不出辩解的话来。他有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而赶车的桑铎,忍不住回首看了一眼----虽然他只看到金灿灿镶嵌黄金的橡木车厢。

    一切不应该是这样。桑铎的半边脸在隐隐抽疼,他在心里说道。卑劣者不配为骑士,被欺辱者也应该得到公义声张。

    “你想改变这一切吗?尊贵的王子?”提利昂问。

    “我知道谁能改变这一切。”韦赛里斯挺直了脊背,“我听过他的悲叹之声----从心底发出。他爱这些人。我会辅佐他重铸这个国家!”

    “……那你估计要伤筋动骨,劳心劳力。”提利昂一本正经地说道,“所有的历史书都告诉我们,任何变革的代价都不小。”

    韦赛里斯仰起脸,“我们?你要参加吗?”

    兰尼斯特家的这辆马车最终在天黑后赶回了红堡。韦赛里斯严严实实裹着金线毛毯,跟在提利昂身后要潜回自己的王子套间----好吧,就算有御林铁卫看见他们了,那又怎样?只可能认为是小孩子在嬉闹玩耍,迟迟夜归。没有任何人想到,将来的盛夏厅亲王和雷加一世的国王之手,刚刚立下了第一次合作的计划:他们准备做,跳蚤窝流民情况调查。

    几名负责照料韦赛里斯的宫廷侍女侍从守在门口,焦急张望,见到小王子回来才流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韦赛里斯抓了抓油腻腻的头发,“我要洗澡,请准备水。还有,如果王太子问起来,就说我今天一整天都在神木林玩耍。”

    说完他迈进已被推开的门,提利昂紧随其后,“我要吃东西,随便什么都行,柠檬蛋糕有吗?”他跟着转头瞅着一个格外漂亮的侍女,忽然一下撞到了韦赛里斯背上。

    韦赛里斯站住了,直勾勾盯着前方:他铺着紫色丝绒地毯,挂着帷幕的房间里,站着两个人。他的哥哥雷加,依旧穿着那套黑盔甲,仿佛与幽暗融为一体。但盔甲胸前红宝石镶嵌的金龙装饰立体地在朝来人喷着怒火。

    王太子身边则是总伴其左右的好友,灰红发色的琼恩克林顿。两人都一身铠甲,只是摘下了头盔。显而易见,他们一并从大竞技场回红堡后,王太子就来寻弟弟,无果,等待中一直保持这幅装束。

    韦赛里斯张了张嘴,“哥哥。”

    王太子向他走来,韦赛里斯抓了抓油腻脏污的头发,后退一步。但这个举动显然让敏感的雷加厉色更重,他一把按住弟弟的肩膀,没有用什么手劲韦赛里斯却根本挣脱不得。

    “你一整天都在神木林玩耍吗?”

    谎言被当面拆穿,韦赛里斯瘪了瘪嘴,重重吸了一下鼻子。他转头发现提利昂已经猫着腰悄悄溜了。

    ……说好的打造新世界小伙伴呢?

    王太子这时候看见弟弟的衣服全都不翼而飞,只裹着毛毯。明显现在不是教育他的时机。

    “叫侍从来,先换衣服,把自己清理干净。”王太子吩咐道,“还有柠檬蛋糕和热牛奶,让你先吃饱。”

    ……处刑之前先喂饱吗?韦赛里斯心想,今天这情况,不是他嚎哭一场可以唬弄过去的。

    侍从们扛来了热气腾腾的大浴桶,带着搁板可以放置食物饭菜,韦赛里斯理当享受侍女的环绕按摩以及漂浮着花瓣草药的热水伺候,但他心不在焉,一手拨开湿绺绺的头发,瞟着眼睛去瞄他的哥哥。

    见到弟弟平安归来,王太子心头的紧张感一松,他开始感到有些疲倦,便打算卸去沉重且穿戴了一整天的盔甲后再盘问:这也不是一个人就能完成的工作。

    雷加坐在黑檀木描金的椅子上,他招来的专用扈从为他褪下黄金装饰甲板,再是一块块胸腹甲,护颈,护肘,护膝,护胫等,这些全都需要皮革带子连系,卯扣链锁。而为王子量身打造的板甲下还有一层金属圆环细细连缀的锁子甲,脱掉这个才是贴身衬衣。

    即使冬日,王太子的厚衬衣早已经湿透。壁炉的金红旺盛火焰下,光滑的衣料恍惚变得有点透明,勾勒出浑身均适而紧绷的肌肉----韦赛里斯不错眼地看着哥哥自己拿起一块饱蘸热水的帕子,擦拭起来,他的皮肤是瓦雷利亚族裔的白,浑身不见一丝伤痕像无暇的大理石雕塑,线条显得单薄却流畅-----

    这就是自己的哥哥。韦赛里斯甚至感到脸有些微红,跟着他发现,不只是自己在直勾勾地盯着哥哥。坐在对面同样卸甲的琼恩克林顿,也一样。

    ……好吧,反正我是知道他的暗恋之情。他也是个忠实于哥哥的好骑士,他的好朋友。就是犯了个大错误----韦赛里斯琢磨起劳勃-起兵后的那场大战,鸣钟之役吧,琼恩因为遵守骑士道德,没忍心放火烧镇结果等来了篡位方的援兵……如果换了我指挥,我可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就放火。对于受损失的镇民,事后可以赔偿,但在战争中决不能讲仁慈啊。

    韦赛里斯发现,他不愿意平民受苦受欺凌有前提条件。谁威胁到哥哥雷加,他会翻脸比翻书都快……包括前一刻还愿意守护的平民们,要是被发现保护劳勃这篡位者,在他眼里也不再是人了,他可毫不留情把叛贼全部处决。

    看来我不够纯粹。对提利昂说了大话。他想。不过,对待敌人本来就该残酷。

    终于,等韦赛里斯结束了胡思乱想,从头到脚都散发出香料的气味,穿好了天鹅绒皮毛缀边的袍子后,他又被王太子拎到了壁炉前直面问询。

    “现在说吧,韦赛里斯。你今天究竟去哪里了。”

    韦赛里斯没做声。他在纠结怎么把先去妓院再去跳蚤窝有关之事,用语言艺术表达,哥哥有忧郁的特质,愁上加愁就糟了。

    “听着,我的弟弟。”雷加修长的手指搁在了弟弟肩头,他俯下腰,一字字在韦赛里斯耳边,清晰温和告知:“我在红堡和君临不是没有人手耳目。只要我下令去查,你今天干了什么一定无所遁形。所以,说实话。”

    韦赛里斯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对哥哥露出浅笑,一下抱住他。“真好,听到这话。代表哥哥你----这太好了。”

    代表王太子即使在疯癫国王的疑心与监视下,也有自己的情报势力,不容小觑。

    韦赛里斯用不着说完,雷加浓郁的靛紫眼睛专注望着弟弟,他看到绝对不属于稚童的聪慧机敏,又那么清澈坦诚,直白为他拥有势力而感到高兴。

    “哥哥。”小王子搂着他的肩,轻轻拽住他的银发发丝。“我要告诉你我今天的经历,在跳蚤窝的事。但是哥哥,请你不要悲伤,因为已经无济于事。我们不要为了无法改变的事情影响将要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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