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时分。
上官筝因家人而来准备了不少珍馐,几人落座一起。
上官筝看向无情“无情,别介意啊,我们刻意分桌是那样太生疏了,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家人了。”解释自己为何不分男宾与女宾坐席。
“王妃多礼,我行走江湖多年,这等俗礼早已弃。”无情也礼貌回答,并有心标榜了自己江湖人的身份“且透郎也不在意。”
上官透被她点名,跟着表明“是,此等小事,姐姐无需解释,虽说我与情儿都有官府家门,但还是能算江湖人。”
薛烈眼观花无情,转眸,举起酒杯,向上官行舟敬酒,而后喝了一口酒,放下酒盏“今日真是难得,能一家和美的相聚。”
上官行舟和上官透也都举杯喝了,还礼薛烈。
“多谢王爷款待。”场面话上官行舟自然要说。
薛烈笑着“是本王有幸,小透啊,上回你输我几局,不如明日我们再来一局,让我看看你的棋艺是否有所增长。”
“回禀王爷,我们明日就要启程去镐京了。”上官透也不行多留“一早就答应陪老爷子过年的,这华山派的事耽搁了不少时日,老爷子也来信问了,我们不得不快马加鞭赶回。”
“那真是太可惜了。”薛烈流露遗憾“无法与小透你手谈,不过花老爷子也是下棋高手,你去镐京可要好好下棋,别被老爷子打的丢盔卸甲,丢了国师大人的脸面。”又打趣上官透。
“定国公军务繁忙,空闲的时候不算多,上次去的匆忙,这次去我更想好好的领略西北大漠的风光,都说西北冬季最是荒凉,可情儿却说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自有一番风光。”上官透也似闲话家常。
薛烈淡然的笑着“真好,小透武功甚好,自然能陪着花老爷子骑马打猎,不像我,与岳父见面也只能下下棋打发时间。”
“老臣也是文人,这王爷若想骑马打猎老臣还真陪不了。”上官行舟为了上官筝也要挽回薛烈的话“棋盘中也自有文争武斗,不是吗。”
薛烈加大笑容“今日真是高兴,岳父大人,小透,再饮一杯。”又举酒杯。
于是三人再度同饮。
薛烈放下酒杯时看了上官行舟一眼“今日能在家中款待岳父大人与小透,我甚是高兴,这说到下棋又结合此情此景,倒让本王想起,这观棋烂柯一典故。”执筷箸为上官行舟布了一些菜品,边为他布菜边说“这王质坐而观棋,一局未终,新斧早已腐烂,回乡一看已过百年。”过后放下筷箸“家人亲朋早已凋成泥土,想必这就是世间最悲凉的事吧。”
上官透微微眸动。
上官筝虽不知薛烈为何说此言,但也知他应是有所深意,安静的听着。
上官行舟恭敬谢过,脸上不动声色“将这人生苦乐置于一盘棋中,世事变迁而不察,已到了忘忧的境地,老夫若是这王质也会觉得观之有幸啊。”
“观一长安棋局,胜过与亲眷团圆百年吗?”薛烈眼观鼻,不与上官行舟目光对视。
上官行舟也不回避“那得分是什么人。”
薛烈这才抬眸,目光带着几分锐利。
“如果殿下问的是我上官行舟,那我自当选择,与家人和睦共处一处。”上官行舟的目光移落在了女儿与儿子身上“看着他们与自己所爱之人快乐幸福,生儿育女,而后也品一品儿孙绕膝欢的乐趣;若殿下问的是国师……”他不由微微拱身“那老臣不入棋局,谁又入棋局啊?”
上官透手握紧。
无情也眼眸抬动。
上官筝明显感觉到了丈夫的一震。
薛烈稍稍挺了下背,语气倒一如刚才“那不知如今,坐在本王身侧的,是本王的岳父,还是当朝国师啊?”
上官行舟没想到薛烈会当着女儿的面问的如此直白。
“那问出这句的是爹的女婿,还是鲁相王殿下?”上官透不由为父亲开口。
上官行舟立刻对上官透摇摇头,阻止他。
薛烈的目光转到上官透那边“国师大人,本王现在越发觉得,小透像你。”
上官行舟见薛烈将矛头转向上官透,也不再躲避“透儿与筝儿是姐弟,他也像筝儿。”
“那是自然。”薛烈接的极快“小透与筝儿虽不是同一个母亲,但都是一个模子,像您。”
上官行舟眯眯眼,语气极好“筝儿对我与她母亲都说了,王爷待她极好,所以老臣始终都相信,殿下会一生一世善待筝儿。”
薛烈的目光从上官筝移动到花无情。
上官筝也察觉到了“殿下,说了这么久,菜都有些凉了,不如用膳吧。”以此缓和了他们的剑拔弩张“爹,透儿,我准备了一些你们爱吃的,无情,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准备了一些女孩子都愿意用的,这道燕菜倒是不错,你尝尝。”
“多谢。”无情颔首谢过。
上官筝朝上官透努努嘴“小透,还不给无情布菜。”
“好,姐姐。”上官透很乐意,为她布了一些上官筝推荐的燕菜“你尝尝。”
无情与他对视一笑“好。”
他们彼此这一笑还真化解了饭桌上刚才那股尴尬不少。
于是一顿饭吃的波澜不惊,刚才那番对话让在座几人的胃口都不好,唯独花无情似乎完全不被影响;上官透见花无情胃口还好,为她布了不少菜品,记得上次与圣上同席,她也是如此,吃的也是有滋有味,不会过于装做矜持。
“情姐姐胃口甚好。”薛烈也发现了。
花无情胃口好,但也是细嚼慢咽,搁下筷箸,等嘴里东西入喉后下看向他“你刚才说世上最悲凉的事,于我而言,饥饿的悲凉刻苦铭心,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更见过食人的恐怖。”
薛烈不知她所言何处“怎会,现在是盛世,没有哪里上报饥荒……”
“这么快就忘了?五年前豫西地区发生灾荒,朝廷拨款拨粮,却还是发生了易子而食惨事,知道为何吗?因为官员层层盘剥,我带着不少粮食与药材,最终是我饿了三日。”因为她将自己的口粮都让了老人与孩子,花无情看向薛烈“直到都司派军队接管当地,宣布进入紧急状态,打开朝廷粮库,一粒米都无,而城中背靠官员开的粮店里都是朝廷拨下的白米,他们一粒都不卖。”
“为何不卖?”上官筝不明白“都已经饥荒了,卖出去可以得到高价。”
“因为他们觉得还不够。”无情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外面易子而食,他们却觉得粮价还达不到心里预期。”
话出口,上官筝没了声音,是吃惊那些官员之人的贪婪。
无情目光落在桌上的珍馐上“我当时恼恨那些官员,所以劫了他们的粮食也不吃,最后饿的全身无力、头昏眼花,故而现在没什么吃不下,因为我知道最悲凉的不是朱门酒肉臭,而是手里有钱却买不到吃食。”
薛烈坐着。
“这件事我知道,圣上为此严惩了豫中与荥州都司诸多官员,也是现在圣上想要改革新税的初衷。”算得上是本朝的一件大事,上官行舟也参与了会审工作,一大批贪官污吏落马,也给朝廷注入了不少年轻有为的官员,算是因祸得福,但那些年轻官员随后会如何,这个就不知了。
“在豫中行差踏错的不是百姓,而是该体恤黎民百姓、为朝廷分忧的各级官员。”无情对上薛烈“当时与我并肩救人的不是官府之人,是甪端寺的弟子。”
“圣上严惩了那些**官员,罚没了他们全部的家产。”薛烈淡淡开口“本王不否认朝堂上依然还有这样的人存在,但太子殿下正在努力改变这些,只是本王不在其位,自然不该过问。”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那辅助呢?殿下不是自诩自己依然想忠君报国?而今的盛世皆是圣上铁腕,断绝了权贵之间无止境土地兼并,保证了普通农人土地不被侵占,而后改革税制,让本朝财政可以得到保证。”无情其实都知道“但如此也是动了一大批权贵乡绅的既得利益,他们一定会层层阻挠改革新税,圣上已有年岁,太子敦厚,这个造福百姓的新政到底会不会失败难以预料,在太子最需要支持之时,王爷却因避讳而躲懒了?阿烈,你现在才是最能帮太子的人,不愿意是因为害怕那些权贵吗?还是担心会被圣上训斥?圣上那边若需要国师可以为你开言,你的岳父乃国之柱石,圣上的股肱老臣,于太子有教导之恩,若这份情面还不够,我可以让我爹为你出面。”因为你已经没有继承大统的可能,自然也不会有人说你明里支持太子实则是觊觎皇位,就问你敢不敢了。
上官行舟也不由看向薛烈:是啊,与其对付所谓不守规则的武林人士,你可敢为了新税改革去挑战朝廷中的权贵高官,这才是真正利国利民之举,而不是以自己王爷的身份去打压那些对朝堂忌惮的武林人士。
薛烈与花无情目光交措,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姐姐真是有些变了,若是放在过去,必定说不出这番话来。”
“过去自然不能,而今你万没有继承皇位的可能,故而国师府与定国公府的联姻对谁都无所阻碍,反而更能保你平安顺遂,因为你的岳父在朝中根基深厚。”
“根基深厚……”薛烈重复着:这是自己对她说过的话,她竟然以此来刺激自己。
“透郎,我会接受圣上的一切所赠。”原本不想不想接受的花无情改变了主意“月上谷现有范围外的两百里土地、京城的府邸、皇庄、随赐的人员,包括原是鲁王殿下作为亲王每年的俸禄,我想接受。”
上官行舟也是知道花无情根本不想要那些的原因,但现在她这般也是‘公然’与薛烈翻脸了。
“普天之下,皆是王土,既然是圣上所赐,便没有理由推拒。”花无情握着酒盅:你不是说透郎在月上谷圈地称霸吗,如今月上谷便是圣上所赐,如何能算私自圈地成王?你还说过上官行舟身为老臣以人情之私拥立武林自成一派,那我就让看看圣上对我这个古墓派掌门的厚赐,你有本事就当面指责你爹去!欺负没有权势的普通人算什么男人。
你说你身体羸弱,无法跨马杀敌,但是报国不是欺负百姓,有心机手段你和朝廷权贵玩,保税制改革顺利落地,让劳苦百姓得以休养生息,让国富民强,这才是一个有心机手段的王爷该做的事。
要改你就改一改这百年来乌烟瘴气的冗杂官员风气,让那些真正将律法玩弄于股掌之间而无法无天的权贵们经由你的手彻底臣服于官家律法,让他们知道这头顶的不是自家的天,你敢吗?!
薛烈似读懂了花无情的那些反驳,怒极的拍掌而起。
上官透也随之起身,挡在了花无情的面前,直面薛烈。
也在此刻,花无情掌心中的酒杯砰的一声,被她捏的粉碎。
看的上官筝心中咯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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