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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有意思的判决

    巧舌如簧。那芦苇明明生长于太湖之中,哪来的侵蚀,一派胡言。刑名师爷涨红脸避实就虚辩解道。

    县尊大人。后湾村、前湾村的芦苇荡,最靠近外围的那些芦苇丛,由于太湖水的侵蚀那些芦苇靠外侧的根系全都裸露在湖水中,这就是湖水侵蚀的明证;县衙里有后湾村历年查备的田亩数量和地理位置,只要对照查看自然一目了然。

    查备田亩!

    查备田亩!

    查备田亩!

    板上钉钉、证据确凿的案件,被告一下子变成了苦主,堂上堂下的人都不淡定了。

    事实胜于雄辩,县学学生自然跳出来吆喝助威。

    两位大人。你们意见如何?

    顾县尊一脸严肃与府衙推官和分司衙门副使通气,这看似谦虚给面子,实际上,那二位能反对吗、敢反对吗?

    先是张二张三,接着是长根满仓,最后是顾村长和镇长,依次被唤上堂询问芦苇根系裸露的问题。

    前四位隔三差五去捞鱼,对芦苇荡的情况最清楚不过,就是胆小的满仓,回答起来也听顺溜。

    顾村长是一村之主,对于湖边的情况了如指掌,回答县尊大人的问话显得从容不迫、有理有据,一下子博得了堂下民众的支持。

    镇长去过前湾村和后湾村,听过顾村长和戴士英的汇报,对于侵蚀问题有一些了解,回答提问显得中规中矩。

    当堂问完人证,接下来当然是审查物证。

    顾县尊询问了府衙推官、副使还有柳家大嫂的意见,四人一致决定翻查户房田亩档案,当然,此刻副使的脸色要多苦涩有多苦涩。

    为了防止串通做手脚,府衙、县衙、分司衙门、观风使和民众代表各派一人前去户房监督。

    府衙代表是推官的亲随,县衙代表是董师爷,分司衙门的代表是副使的随从,柳家大嫂的代表是镇长大人,民众代表有顾县尊亲自指定一位县学学生,也就是那位第一个跳出来为顾县尊造势的幸运角色。

    别的代表一脸严肃,这位县学学生毕竟年青,虽然努力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面孔,可是内心的狂喜哪里压制得住,他抿着嘴巴可是嘴角时不时抽动一下。

    这个学生成绩还不错,入了县尊大人的法眼,只要考试过关,面试自然不成问题,若应答得体,说不定能得个清贵些的职位。

    县里的吏员衙役,分为清职和浊职两种,也就是上三房和下三房。

    掌管吏员、户籍田亩、礼乐学堂的当然为上三房,上三房吏员身份清贵、权力大、升迁快;掌管刑名、壮勇募兵、各类营造的则是下三房,刑名和建造虽然油水多,可是一个名声不怎么好一个几乎没升迁机会,至于兵房,那纯粹是个苦差事。

    县学学生家里只要条件不是太差,没人愿意去下三房做事的,可这事由不得你,大权掌握在县尊大人手中。

    五位代表有衙役带路去后堂,先到户房书吏值房,由他拿了锁匙和大伙一起去后面的仓房翻查寻找,同时户房负责档案的文书也被唤了过来。

    百年的档藉,光上面的尘土就有一寸厚,翻查起来自然不是件容易的事,好在各个镇子分别建档,只要翻查几十个村子的东西。

    忙乎了一刻多功夫,总算把后湾村百年前的档案和上回勘察的档案都找了出来。

    得到董师爷的暗示,户房书吏捧着档案犹如捧着个烫手山芋。

    事情明摆着,这玩意不管谁拿上去都会招惹分司衙门的嫉恨,董师爷的意思咱县衙能少得罪一些就少得罪些,这件露脸的事让别人去干吧。

    户房书吏恭恭敬敬把档案捧到府衙推官代表面前,推官的贴身随从,也算见多识广,推说府衙只是来观审的,不插手任何具体事务。

    ‘都是老狐狸。’户房书吏暗骂一声看了看副使代表的脸色,顿了顿息了献上去的念头,可这东西到底该给谁呢?

    按理说由县学学生呈上去最为恰当,可是这帮角色方才闹得贼凶,一直在追打分司衙门的脸面,让这学生呈上去,会给分司衙门造成顾县尊在利用学生推波助澜的感觉,这事万万不可。

    看来看去只剩下黄镇长了,虽说他是顾县尊的手下,不过现在代表观风使,就让那柳家婆娘顶杠去吧,反正她第一个跳出来削分司衙门的脸,双方梁子早就结下。

    这一锤定音的功劳就让给她吧!

    在副使代表阴冷目光的盯视下,黄镇长战战兢兢接过档案,双手犹如捧着千斤重担,到得堂上额头已经微微出汗。

    顾县尊邀请推官、副使、柳家大嫂还有那位学生五人一起翻查档案,此刻陆绍他们已经退回堂下,就等翻查之后顾县尊的判决。

    作为附廓县,吴县县衙的很多规矩基本上照搬府衙,这户房的档案做得扎实,五人面前的两份文档一目了然。

    最新这份文档注明:后湾村田亩勘察比上回减少八分地,原由是临湖田亩水土流失;而在百年前的档案上,也有同样格式水土流失的纪录。

    也就是说,那些芦苇只是在守卫后湾村、前湾村尚未被湖水完全吞噬的土地,一旦水深超出芦苇的生长极限,下一年那些芦苇将不复存在。

    白纸黑字,五人看了默不作声。

    堂下观审的学生和老百姓,心思灵活眼睛尖的角色盯上了副使,看到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猜出档案对分司衙门很不利,很快堂下一片窃窃私语之声。

    顾县尊悄悄拉了一下分司衙门的副使,两人退后一步嘀咕了几声,顾县尊带头在主位落座,其余人等各归原位。

    带人犯。

    顾县尊拍了一下惊堂木亲自吆喝,判罚时刻到来,堂上堂下顿时一片寂静,除了陆绍几个人人都盯着县尊大人。

    经查,陆绍、张有财、张有金等人去太湖岸边的芦苇荡捞鱼,证据确凿。然则湖中芦苇荡本为前湾村和后湾村的田亩所在,被湖水侵蚀才陷入水中,依照律法该芦苇荡应为两个村子所有;陆绍等人在前湾村和后湾村权属的芦苇荡捞鱼,虽然芦苇荡与太湖水相通,但目前律法对于在该处捞鱼是否触犯渔业分司衙门的专属权益并无明确指出,本县暂且依照所有权归属作为判罚依据。

    基于以上两点,本县判决陆绍、张有财、张有金等人无罪,予以当堂释放。至于该处律法空白点,吴县县衙将会同府衙向有司禀报。

    县尊大人是青天大老爷!

    青天大老爷!

    青天大老爷!

    陆绍、张二张三还有顾村长几个如释重负,就是府衙推官和分司衙门副使,也是一脸释然。

    根据顾县尊的判词,后湾村和分司衙门之间没有分出胜负、对错,问题出在该争执属于律法空白,遇到这类问题,只能依照旧案或者旧有归属判决。

    ‘这位顾县尊真是个当官的料啊!’

    谁也不得罪,谁也挑不出刺,自个还能涨脸涨名声,陆绍不由得感叹一番。

    张二张三几人浑浑噩噩下得堂下,感觉眼前的一切似乎有点儿不真实,顾村长和黄镇长则盯着陆绍,觉得这个小赤佬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厉害,以后可得好好利用。

    顾县尊邀请推官和副使入二堂喝茶小坐,那柳家大嫂风风火火穿过大堂:陆绍。你个小赤佬那里是口吐莲花,简直就是个小妖精投胎。

    她笑眯眯上前一把拎住陆绍的耳朵:老实交代,那回在榷场你是不是故意算计老娘?

    观风使大人。我哪敢算计您呢,哎呦,疼啊陆绍嬉皮笑脸着回话。

    小赤佬,鬼精的。柳家大嫂松了手笑骂道。

    多谢柳家大嫂仗义执言、拔刀相助。

    尽管被算计了,不过一个好的结局需要良好的氛围,不管怎么说,要是没有柳家大嫂横出一杠子,陆绍几个有得苦头吃。

    别谢我。老实说,我也是因为榷场的事才出面赌一赌。柳家大嫂知道过后大家都会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还不如现在说开。

    终究是看结果。我代表后湾村谢谢柳家大嫂!顾村长明白她的意思,马上接过话头。

    那我就不客气咯。

    众人在堂下寒暄一通准备离去,黄镇长叫住了陆绍,要他和自己一起稍候片刻。

    果然,等府衙推官和副使走后,先是黄镇长被唤了进去,顾县尊亲自接待,看得出,直到这个时候,县尊大人才露出顾盼自辉的表情。

    这一出实在太漂亮了!

    简直就是为顾县尊量身定做。

    顾县尊对黄镇长说了些什么没人知道,反正黄镇长出来后笑眯眯的很是满意,他叫陆绍跟随陪他出来的随从进去。

    在二堂,陆绍又见到了董师爷。

    董师爷夸了陆绍几句,告诉他县尊大人亲自交代黄镇长要善待陆绍,希望他回去之后能上学堂认些字,以后有的是机会。

    陆绍当即表示自己不会辜负顾县尊和董师爷的厚爱,一定努力学习,只是家里贫困,一时间凑不出学费和生活费用。

    县尊大人知道你的情况,已经让黄镇长免了你的学费,至于生活来源,我可以给你一点儿资助,你自己也得利用课余去钓鱼养活自己。说着董师爷从口袋一卷红纸递给陆绍。

    多谢县尊大人。多谢董师爷。

    圆滚滚的红纸卷沉甸甸的,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不过这东西口径要比铜钱大得多,想来应该更值钱吧,告辞出来的时候陆绍把红纸卷塞到腰间。

    陆绍和黄镇长跨过仪门,看到孙牢头带着一个手下候在门口,黄镇长赶忙上前打招呼,孙牢头客气的地回应了几句,表示要与陆绍说几句话,黄镇长知趣地先行一步。

    兄弟。你这是真人不露相啊,比我老孙想象的还要厉害,唉,可惜了点。往后县衙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孙牢头搭着陆绍的肩膀说道。

    陆绍知道孙牢头说的可惜是什么意思,笑了笑说:有劳孙大哥。有事一定来找你。

    好兄弟。这两天要在府城等船吧,今晚我请你喝酒。

    多谢。不过今晚我要请黄镇长。陆绍给了一个你懂得眼神。

    这有啥,一起来不就得了。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咯。

    方才问了地址,下了值我派人去观风使投宿的旅店找你。

    一会见。

    出得县衙大们,陆绍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没等他有所感慨,张二张三、长根满仓大呼小叫着扑上来,围住陆绍叫个不停。

    在县衙门口喧闹是要吃鞭子的,不过这回看大门的皂班老曹只是时不时瞄几眼陆绍,阻止手下上前驱赶他们。

    他心里很清楚,这黄镇长和陆绍过了一阵才出来,不用猜,他俩肯定得到了县尊大人或者董师爷的接见,这时候上去寻晦气,那不是打县尊的脸面。

    陆绍几个跟着顾村长和柳家大嫂去投宿的旅店歇息,黄镇长先回府城的家中,傍晚过来汇合,而顾县尊则在内宅等待董师爷。

    恭喜东翁。这一回必定名声大振,大有可为啊。董师爷一脸喜色。

    顾县尊点点头,矜持的脸上露出笑意:多谢董师爷谋划,顾某铭记在心。这回总算手头宽裕些了,我想着派你去京师看看老师。

    是啊。趁热打铁,有了这笔钱,咱们就能活动活动了。

    得到孙牢头的密报之后,顾县尊咬咬牙从身边和办公费用中凑出两百个银元,派人分三次去快活林投注。

    一比八十,整整一万六千个大洋啊。

    一个大洋值十个铜元,一个铜元值十个铜钱,也就是说,一个大洋可以购买六百个红薯土豆。

    陆绍把顾村长给长根的一百文铜钱全部拿去下注了,现在他怀揣着整整八十个银元的注单,心里早乐开了花,正盘算着在府衙买点什么物品回去。

    要是他知道顾县尊赚了这么多,一定会后悔刚才没有在董师爷面前死皮赖脸哭穷,多从他口袋掏一些出来。

    顾县尊一下子变成了小富翁,心眼儿立马活了起来。

    官场,有礼才有情份。

    任你官声再好,要是不懂得交际、上下打点,光靠政绩升官,等你熬到头发花白,也不过是才踏入四品淡紫行列,而且大都还是外官,京官,那是想都甭想。

    顾县尊的老师在吏部任侍郎,大权在握,他对顾县尊一向印象不错,奈何顾县尊虽说身出名门,可他只是嫡系旁支,家道普通,那些年家里为他读书早就耗尽财力,没有活动的资本。

    做了几年县令,老百姓看着威武风光,可自家的苦楚自个知道。

    想要往上爬,手就不能伸得长,不然总有东窗事发的一天。

    这是顾县尊上任前去辞别老师时,老师对他的告诫,顾县尊一直谨记在心。

    官场应酬、补贴家用、自个花销,三年多县令做下来,顾村长就没攒几个大洋,说句现实的话,想结个婚娶个娘子都得去借钱。

    这回利用分司衙门的托大,顾县尊派董师爷与陆绍接触,取得了第一手资料,最后孙牢头向董师爷密报陆绍把随身所带全部拿出来押注,顾县尊终于下定决心赌一把。

    赌输了,再熬呗。

    要是赌赢了,海阔天空啊!

    一个穷县令,突然能拿出大笔钱财上贡,侍郎老师会接受、会帮忙吗?

    一文钱都不会要,还会把送钱财的角色赶出大门。

    当官什么最重要?

    当然是安全第一!

    顾县尊和董师爷商定,见了侍郎实话实说,想必老师虽有看法但也知道顾县尊的无奈,应该不会为难。

    训斥几句就训斥几句吧,总比一动不动窝在这里像一潭死水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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