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身后传来支持自己的呼喊声,陆绍的嘴角微微向上翘了翘。
徐业明果然没有食言,他在县学里有点儿威望,出去后自己在家养伤来不了,不过还是把几个要好的同学请到家里,把陆绍他们的案子告诉同学。
热血青年哪一个对分司衙门没有意见。
分司衙门有权、有势、有钱,哪个学生不想进去监督**。
可是,分司衙门的人员进出与苏州地方上无关,全部掌控在渔业司手里,说穿了,能进去的都是相关人员,轮不到他们这些无权无势家庭的子弟。
徐业明的好朋友回到县学继续串联,不过这个案子证据确凿,热血青年们讨论了一阵觉得帮不上忙,只能去摆个人场助助威。
陆绍一上来就让分司衙门主辨此案的刑名师爷吃瘪,县学学生要是不趁热打铁、落井下石那还能算热血青年!
陆绍。你可知罪,可认罪?鲁典史宣读完毕顾县尊照例问罪。
县尊大人明鉴。小民既不是主犯也没有触犯任何律法。陆绍缓缓吸了一口气平静回答。
见陆绍一概不认账,顾县尊正准备开口训斥陆绍,只见那刑名师爷抢上前指着陆绍骂道:大胆刁民,事实确凿竟敢信口雌黄耍无懒,县尊大人,对这刁民不动大刑恐怕他会闹将起来啊。
刑名师爷吃一堑长一智,总算用上了一点官场太极用词。
堂上有个人忍了很久了,此刻见刑名师爷态度嚣张再也忍不住,这事事关他们柳家十年、二十年甚至更多年的声望,决战在此一举,容不得退缩。
柳家大嫂挥动肥肥的巴掌啪一声拍在书佐的小桌子上,书佐一个哆嗦手里的毛笔差点儿掉落,堂上其他人也都被这举动愣住了。
柳家大嫂只是一个无品无级的民间观风使,只是因为这个观风使的汇报直接上报朝廷,因此地方上不得不慎重对待。
尽管如此,民间观风使也没有权利在大堂上发话,说白了,她只有带耳朵听的份。
打小报告,那是过后的事。
这下闹出动静来,顾县尊是一个头两个大,要是搞出点什么意外事,他这几年的辛苦努力可就全都白费了。
没等顾县尊身后的董师爷上前劝阻,柳家大嫂已经窜了出来,她指着刑名师爷的鼻子狠狠地瞪了一眼,然后盯着顾县尊指了指陆绍又指指自己张大的嘴巴。
顾县尊起身点点头不卑不亢说:观风使请上座。本县秉公执法,定会给陆绍辩解的机会,商师爷还请稍安勿躁,本县自有主张。
柳家大嫂点点头回到座位落座,那分司衙门的商师爷则咬了咬牙退到一旁,顾县尊和董师爷同时舒了一口气。
商师爷。这个案子证据确凿,不过按照律法人犯还是有辩解的权力,观风使在此,你可不能失了分司衙门的气度。
场面恢复平静之后推官插了一句算是帮顾县尊一把,顾县尊对着他稍稍点了下头表示领情。
商师爷。且听两位大人吩咐。顾县尊和推官先后发话,分司衙门的副使自然坐不住了。
学生孟浪。
那刑名师爷听了上前一步对顾县尊鞠了一躬表示歉意,顾县尊点了点头然后看了一眼副使表示谢意。
有惊无险的小插曲过后堂审继续进行。
陆绍。本县提醒你要考虑清楚,不得胡搅蛮缠,不然
县尊大人明鉴。小民保证句句是实。
讲。
陆绍清清嗓子抬起头讲述自己到这里之后的全部经历:家里贫困无余粮,自己请示顾村长之后做竹鱼钩子钓鱼为生,哪知道被小人恶告,说自己偷竹子,稀里糊涂被张有财张有金的大哥壮勇张有福带人押到镇子里抽了六鞭,幸亏镇长大人得知消息后吩咐管事送来金疮药,并且喝令壮勇们不许为难自己,这才解脱了困境。
陆绍的话似乎与案子无关,可是有了刚才那一幕,县尊、推官和副使只是皱了下眉头没出声,那商刑名师爷张了张嘴,瞄了一眼柳家大嫂还是忍住了没发飙。
陆绍当然不会无的放矢。
首先把自己描绘成一个贫困但是努力奋斗、肯动脑筋肯吃苦的少年,其次就是用张家兄弟的事说明自己以德报怨,烘托努力奋斗少年有着广阔的胸怀,最后就是拍一下镇长大人的马屁,县官不如现管嘛。
接下来陆绍讲述张二张三因为看到自己用竹钩子钓鱼屡有收获,而他们出去捞鱼往往空手而归,于是向他请教该如何捞鱼、哪里有鱼?
自己指点说,很可能村子的芦苇荡里面有鱼,过后张二张三果然在芦苇荡里面捞到了鱼,而且数量可观。
县尊大人。张有财张有金走投无路之际向小民请教,小民只是就事论事,说的地方也是村子里的芦苇荡,这关渔业分司衙门什么事?陆绍直接向分司衙门发起挑战。
刑名师爷听完上前一步说道:县尊大人。在学生看来,这个刁民分明是挑唆张有财张有金去太湖偷鱼,他就是首犯。
你真的认为我回答村民的疑问是首犯?
没错。
你可否告诉大家,你的朋友问你蓬莱仙岛在哪里你怎么回答?
刑名师爷不屑地撇撇嘴说:那还用问,蓬莱仙岛自然在东海烟波浩渺之处。
原来如此。你那朋友听了你的话去蓬莱仙岛寻找仙人,不幸的是他在大海上翻船淹死了,照你的意思,你就是个罪大恶极的谋杀首犯。陆绍盯着刑名师爷质问。
胡说八道。我又没有叫他去东海找仙人。况且他是遇上大风浪翻船淹死的,关我什么事?
胡说八道!难道我叫张有财张有金去芦苇荡捞鱼了?谁不知道大海风浪滔天,出海者往往九死一生,你这是借刀杀人之计。
你刑名师爷的脸瞬间涨的通红,副使则紧紧抿着嘴皮子。
县尊、推官几个憋着嘴巴总算没有笑出来,那些皂班衙役和靠前的壮勇赶紧捂住嘴巴不让自己笑出声,不过堂下听审的县学青年可不管这些。
好。
说得有道理。
我没叫你去东海。
老百姓点灯有罪。分司衙门放火有理!
照两人的辩解,这案子要是判陆绍为首犯,那以后这社会可能会乱套,谁也不敢与别人说话了,不管那人是你的亲朋好友还是路人甲,因为一旦因你的话引出问题,你很有可能成为罪大恶极的首犯。
打个比方:你的邻居家里闹老鼠,他来问你哪有卖老鼠药,你好心告诉他在小菜场后门,那家伙去买了老鼠药之后遇事想不开吃老鼠药自杀了,或者有小孩一不小心误吃了老鼠药毒死了,那好心邻居竟然成了首犯。
你能接受嘛!
你还敢与别人说话吗?
因言获罪!
因言获罪!
因言获罪!
这年头哪类人话最多,说话最肆无忌惮?
各个学堂的学生。
县学学生和观审老百姓在最初的反应过后都意识到这件事的不同寻常,第一个县学学生喊出因言获罪之后,众人立刻跟着叫喊起来。
有好事的衙役偷偷把话传了出去,很快,守候在县衙外广场和大街上的人群也跟着高声呼喊口号。
扯大旗,这就是陆绍应诉的基本对策,不然你一个乡下钓鱼的小喽罗,对分司衙门耍嘴皮子能管用吗?
任你富有四海、任你权势滔天,只要不是乱世,在这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之下,谁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只要不是造反,的确不能搞言论、文字狱。’县尊大人和推官大人对看一眼,各自会意地点了点头。
县尊随即看向副使,辩论到这个局面,副使已经无话可说,现在他非常后悔接了这个破差事,到堂上来丢人现眼。
不,比丢人现眼严重百倍。
丢官不是不可能的事。
因为,这般说法扯出来,牵扯的东西实在太大太大了,别说是渔业司,就是直隶衙门也顶不住全社会滔滔不绝的口水。
副使向顾县尊点点头,顾县尊再拍惊堂木。
肃静!皂班衙役顿了两下。
堂审现场引发民愤,主审官顾县尊必须给民众一个交代,否则,这笔账有一部分会记到他头上。
府城的老百姓都知道规矩,听到皂班衙役呼喝马上安静下来,等待顾县尊的说辞。
各位大人。各位父老乡亲。朝廷早就三令五申民众不得因言获罪,陆绍对张有财张有金的说辞仅仅是解惑,不涉及偷盗。本官在此判决陆绍首犯罪名不成立。
好!
县尊大人慧眼如炬!
县尊大人清明廉洁!
县尊大人是青天!
县学学生之中有的是马屁高手,明明是陆绍把分司衙门和堂上各位大人逼到了墙角,可这帮县学学生硬是把功劳按在了顾县尊头上。
露脸啊!
涨名声啊!
顾县尊对带头喊口号的几个学生微微一笑,那帮家伙兴奋的手舞足蹈,开始扯开喉咙叫喊起来,四周的老百姓哪敢落后,声浪是一浪高过一浪。
顾青天。
顾青天。
顾青天。
刑名师爷喉咙口一热,他赶紧一手捂嘴巴一手撑住仵作的小案才没有当场出丑,可那脸色,早就变得煞白。
顾县尊收起笑意再拍惊堂木,顿时堂内堂外一片寂静。
大家都知道,案件进入关键阶段,对于去太湖里捞鱼或者说芦苇荡捞鱼这个无可辨别的事实,陆绍将会如何辩解?
所有人凝神屏气盯着陆绍。
陆绍。你和张有财张有金一同去太湖里捞鱼,可有此事?说着顾县尊不动声色看了副使一眼,副使还以会意、感激的眼神。
顾县尊说太湖里三个字时用了重音表示强调,在副使听来自然是顾县尊在帮分司衙门。可在陆绍听来,又何尝不是善意提醒呢?
县尊大人明察。陆绍的确和张有财张有金一同去村子里的芦苇荡捞过鱼。陆绍平静地回答道。
陆绍说完顾县尊不语,副使对刑名师爷使了个眼色,那家伙咬咬牙说道:大胆刁民。难道那芦苇不是生长在太湖之中,你们就是去太湖里偷鱼。
我重申一遍,我们是在芦苇荡捞鱼,没有到太湖里偷鱼。
你们那鱼是在水里捞的吧,那水应该是太湖水吧!刑名师爷阴**。
陆绍点点头:芦苇荡里面的水的确是太湖水。
哈哈哈。县尊大人。这厮终于承认他们去太湖里偷鱼。刑名师爷终于长吐一口气。
顾县尊再拍惊堂木:陆绍,事实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可说。
县尊大人明鉴。我们去村子里的芦苇荡捞鱼,那水的确是太湖水,但是,太湖水难道就是太湖吗?陆绍微微一笑自信地説。
‘太湖水难道就是太湖吗?’
太湖水难道不是太湖?
聪明些的已经皱着眉头在思考,那些懵懂的,即便是那些同情陆绍他们的县学学生和老百姓,也觉得刘绍是在狡辩。
见众人不语,陆绍说道:县尊大人明鉴。太湖水只是太湖的一部份而已。
我知道了,他的意思是太湖里还有鱼虾水草等等,因此太湖水并不是太湖的全部。一个县学学生听后明白了。
可是,那还是在太湖里捞鱼啊?他身旁一人疑惑着问。
你看那陆绍胸有成竹的样子,听下去就知道了。
就是。别吵了,安静点。那反应慢了半拍的角色装作遵守升堂规矩义正言辞道。
陆绍。且把你的话说个明白。太湖,太湖水,绕来绕去的没完,那府衙推官发话了。
是。
陆绍解释说,他们是去村子里的芦苇荡里面捞鱼,至于那是什么水,水从哪里来,他们捞鱼的人并不在乎,他们在乎的是捞不捞得到鱼,能不能改善一点家庭境况。
县尊大人。两位大人。这个刁民已经承认去太湖水里面偷鱼,证据确凿,请大人明察。刑名师爷认为陆绍是在胡搅蛮缠,他可不想给陆绍喘息的机会。
县尊大人再拍惊堂木:陆绍。不得胡搅蛮缠,若不能说个明白,本县将治你藐视公堂的罪名。
是。小民遵命。
陆绍解释说,太湖里的湖水,主要有湖州、宜兴一带注入,再经吴江、长洲两县的河道分别流入长江和黄浦江;也就是说,太湖水有西岸往东岸冲击。
千百年来,后湾村和前湾村的湖堤虽然一再整修,奈何人力有限,两个村子临湖的田地始终处于太湖水的侵蚀之中,造成两个村子的田亩数量一年比一年少。
我们去捞鱼的芦苇荡,那原本是后湾村的水田!
难道说,太湖水把我们的田地侵蚀了,淹掉了,我们那田地就不属于自己的了,反而归分司衙门所有?
这要是哪天太湖发大水把附近的村庄淹了,是不是分司衙门的人也会冲过去把村民们赶走,蛮横地说这里都是太湖水,现在归属分司衙门管藉?
县尊大人。按照分司衙门的理念,湖水所到之处皆为分司衙门的地盘,以这太湖水而论,也许分司衙门可以顺流而下管藉长江黄浦江甚至东海!
陆绍话音一落立刻引起县学学生和老百姓们的哄堂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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