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正值下朝的时候,宫门口比寻常要热闹一些,三五成群说着话往外走。
苏渐身边儿围了两个人正同他说话,忽见一人上前将他拦下,“苏大人,属下是燕王妃的随从,此次王妃前往灾区遇着一个犯了错处的官员,属下正要带着陈情书与证人入宫面见圣上,不知可否请大人一同前往?”
“王妃让你来找本官?”苏渐倒说不上对这件事情有什么抗拒,只是有些疑惑,与燕王府交好的官员不在少数,即便有人见风使舵,剩下的也不是没有可用之人吧,为何要专门找上自己?
“是,燕王妃已经审过这人了,说是和苏大人老家有些关联,想着由苏大人来负责应该更方便一些。”随从将李昭烟临行前吩咐他们的话如实转告。
苏渐心头有些疑惑,只是念及李昭烟不会做这些无用功,于是迷迷糊糊应了随从的请求,与身边其他几位大人道:“二位同僚也听见了,这眼下确实来了事,吃茶便移到改日,届时本官做东,如何?”
旁边的人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哪里会拦着苏渐去办正事,自然摆手笑着送他回转方向。
也因着是下朝的时候,看见有人进宫,宫门口的侍卫也只以为是有哪位大人忘了什么事情,便不曾细问。
待入了宫,往乾清宫去的方向上有一段路是没有旁人的,燕王府的随从避着身后带着所谓证人,低声同苏渐道:“大人缓步。”
苏渐早等着他开口,闻言立时停下脚步,静等着他开口。
不料随从只是从袖子里取出整整齐齐的纸卷,双手恭敬地递了过来,“这是王妃请人代笔的陈情书,言明呈给圣上之前务必要让大人过目,以免应付不及。”
这话却是让苏渐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李昭烟这次去的地方他是知晓的,可他并没有什么认识的人在那边儿,来往的亲戚也没有在那边儿的,一时没什么头绪。
只是疑惑着也将陈情书接过来,一看开头还没决定有什么,只是一目十行看过去,苏渐的目光蓦然被一处字眼吸引。
“陈子州?”
“嗯?”随从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随即应道:“大人说他啊,他是那知县赵子琪的外甥,据说娶了个京城附近的苏家姑娘,生生将人折磨死了,后又花天酒地过活。”
说完随从才意识到了什么,苏家,这位苏大人可不也是苏家的,也是京城周边一个小地方出来的,这么说,那位苏家的姑娘莫非是……
果然就见苏渐眼眶不知何时骤然红了,分明前一刻还好好的。
“可知那位苏姑娘具体姓名?”薄唇几番开合,苏渐总算出了声,却只让人看着他是神情就觉得费劲。
随从自是记不住这么多,可这不是还有证人么,于是转头去看跟他们一起进宫的人,正是赵子棋身边儿的师爷,“大人问话呢,这陈子州娶的那位苏家姑娘是什么名字?”
“年份有些久了,只是小的依稀记得是叫‘苏凝荷’,成婚是小的还未中举,跟着人群去观过礼,是个瘦瘦小小的姑娘。”师爷猜出那苏姑娘和眼前这位能带自己去见皇帝的人或许有关,不敢将事情说得太清楚,以免将人刺激着了。
只是即便他有意瞒着,从这陈情书与随从方才的字句中,苏渐也已经猜到了苏凝荷断然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面色自是愈发骇人。
“大人,您……”
“无碍。”随从刚一开口,苏渐就抬手将他的言语打断,“不说这些了,本官只带你们去面见圣上,内里事情如何还是要你们亲自与皇上言说。”
乍一听这话,随从与师爷几乎要误会苏渐其实并不认识苏凝荷了,只是那微红的眼眶却是无言的反驳。
时间紧迫,随从识趣的没再开口,也没敢讨要已经被苏渐攥出皱褶的陈情书。
不知皇帝在哪儿耽搁了时间,他们到乾清宫外时皇帝竟然还没回来,宫门口的守卫自然不会轻易将人放进去,恪尽职守地将他们拦在外面。
“那便在门口候着吧,多半只是路上耽搁了。”苏渐似乎感受不到迎面的寒风,面容平静地等在道路一侧。
其他人也不好劝他往避风处走,将他一人放在一边也不妥,就陪着都等在风里。
过了没多久,寒风席卷着落叶停在苏渐袍角时他才清醒了些,回神看着自己身后的人,哑声说道:“你们到避风处去等吧,没多长时间了。”
随从正欲回话,道路尽头一道明黄色身影却拐了过来,他忙道:“皇上回来了,大人。”
苏渐闻言转身,见皇帝确实来了,也就没再说什么。
许是远远看见了门口的人影,皇帝脚步肉眼可见地快了许多,很快到了跟前,“苏爱卿怎么在这儿候着,是方才在朝堂上有什么事情忘记了吗?”
刚问出口,苏渐抬眼后的神态落入眼里,皇帝立刻意识到是这短短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改口道:“有什么事情进去再说吧,这会子外头的风有些冷,看苏爱卿这样子等了有些时候了吧,进去暖暖。”
“多谢皇上,这二人……”
“是苏爱卿带来的?那便一同入内吧。”皇帝的目光甚至没有过多的在他们身上停留,随口说了一句就先一步往乾清宫去。
苏渐看了燕王府的随从和师爷一眼,示意他们跟上。
待进了炭火烧足的暖阁,苏渐的脸色才回转过来,带了几分公事公办地说:“这是燕王妃手底下的人,说是当地灾情之下还有官员鱼肉百姓,专门让人将那官员与证人押回京城,另有证人与陈情书一并送来。”
说着,苏渐便要将手中皱巴巴的纸张递给皇帝,不料燕王府的人又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来,面上是与方才如出一辙的恭谨,“这是王妃让人代笔的罪状,特呈于皇上过目。”
原来有两份,苏渐心想着不必将皱了的东西给皇帝看,索性揉得更彻底一些,彻底藏进了袖子里。
皇帝也像是没注意到苏渐的举措一般,吩咐允公公从燕王府的人手中将罪状接过,接着空隙关切地问道:“燕王妃在灾区可还习惯?”
“回禀皇上,王妃在灾区并无不适,惩治官员为民除害之后,更是收到了大家的赞扬,以至于赈灾之事进行得很顺利。”都受过叮嘱,随从回话是说得很是妥帖。
皇帝听过,心中对李昭烟的担忧也是少了几分,自李昭烟离京,他不时便会与太后提及李昭烟,总归是放心不下的。
“既然燕王妃亲自审过,直接交由吏部审查过后处置便是了,怎么还要费心再递到朕面前,燕王妃办事朕向来是放心的。”从允公公手中将所谓的罪状接过来,皇帝一开始并没有把这当回事儿。
“王妃说大家本来就不喜皇上亲近燕王府,总不好再落了话柄给旁人,再加上那知县确实过分,务必让皇上亲自处置,也算是您登基这许久以来处置最为严厉的一个范例。”
听着皇帝与随从你来我往,苏渐更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不知不觉间竟往师爷身边儿走了几步。
还是皇帝先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原是要发脾气的,不料一抬头就看见苏渐的神情,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皇帝压着火气问道:“苏爱卿这是要做什么?”
苏渐大梦初醒一般恍惚,很快摇摇头,迫使自己从先前的状态里挣脱出来,“臣……臣有些事情想问问这位师爷,一时失态了,请皇上恕罪。”
“苏爱卿这是什么话?”皇帝怒气未消,即便这气不是冲着苏渐,跟他说话时的语气也有些不好,“多大的一点事,如今又不是朝堂上,我们之间又何必如此见外,有什么话你只管问就是了。”
想必也是知道皇帝的性子,李昭烟才会让人找上苏渐,否则这事情一细查,最后还是要落到苏渐头上,倒不如一开始就让他领了差事。
心中一番权衡,苏渐勉强开口解释道:“方才臣斗胆看了王妃让人递的陈情书,这才知道早先家里一个阿姊是嫁到了那官员的外甥家,据这位师爷所说,是生生被人折磨去了,想到那位阿姊,臣心中郁结难消,想多知道一些事情,看能不能帮她讨个公道。”
隐隐记得罪状上是提到了一个姓苏的名字,皇帝又看了看,确实是,多少有些不忍,便道:“朕记得苏爱卿在吏部有官职,不如这次的事情就交给你,务必将其中的枝枝叶叶都理顺了,给朕与当地百姓一个交代。”
明面上的话是冠冕堂皇了,可谁听不出来这是给苏渐一个机会,好方便他给苏凝荷讨公道。
领了皇帝的好意,苏渐沉吟片刻后道:“臣还想跟皇上讨一个恩典,宫中苏太嫔与这位阿姊也是旧识,只许久未见,如今有了消息,还请您让人将这消息告知苏太嫔,也算是让她不必再惦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