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小宁子手上的动作又是快了几分,皇帝无奈皱眉,劈手夺过奏折再次扔在了地上。
“朕说不用整理就不用整理了!那些大臣整日除了上报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是在那里无病呻吟,真正需要处理的事情也就那么几件,还有那鞑靼,实在太过嚣张!”
提及于此,皇帝刚刚平复下来的情绪又是有些不稳,令小宁子再次一惊,其手中的捧着的奏折也因此散落了下来。
回过神来的皇帝揉着额头,心中暗道自己怎么又牵连到了无辜旁人,当下拂袖便离了去。
出了御书房,皇帝本想去如意阁中探望紫瑾,但走到半路却又停下了脚步。
望着“清辉殿”三个大字,皇帝沉吟片刻,终是迈了进去。
陆婉正拿着话本看得聚精会神,丝毫没有注意到那个明黄色的身影,直至皇帝刻意咳嗽了两声,这才诚惶诚恐地起身行了礼。
“臣妾参见皇上。”
皇帝盯着陆婉,这些时日不见,陆婉似是更加消瘦了几分,一时之间心中更是感慨万千,握着陆婉的手也不由加了几分力道。
“有一段时日未曾来看你了,最近繁杂之事颇多,朕无暇顾及后宫,让你受委屈了。”
皇帝这番话说得真切,可在陆婉听来却失了原本的意思。
她也知晓皇上政务繁忙,日理万机,可昨日她还听闻皇上去了若贵妃的如意阁,若是真的太忙,又怎会有时间顾忌紫瑾?
不过是在皇上心中,她的地位根本不及紫瑾一丝一毫罢了。
陆婉想着,心中蓦然泛起一股浓浓的酸意来,可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地挂着笑意。
“皇上这是说的哪里话,陆婉作为这后宫的嫔妃,理应为皇上分忧,岂有心生怨意之理?今日皇上能够前来探望,就已经是陆婉修来的福分了,陆婉不是那种不知足的人。”
说罢,陆婉忽然抬眼,柔若无骨的手也攀上了皇帝的衣袖,此般模样令人心生怜惜。
“还是爱妃明事理,着实让朕省了不少心。”
皇帝轻抚眼前之人的秀发,陆婉脸颊绯红,顺势靠在了皇帝的怀中。
似是忽而想到了什么,皇帝叹息,陆婉垂眼,却也不询问缘由,而是等着皇帝自行开口。
因为她知道,有些时候说得多了反而容易引起厌恶,不若安安静静,若是皇上想说,那自然会告诉她,若是不想,那她也没必要胡乱生事。
“爱妃向来极为聪慧,前几日巫蛊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朕虽不信夏常在会是那般阴狠毒辣之人,可那娃娃就是从她床下搜出,众目睽睽
之下证据确凿,如何令朕不忧心?
还有那北疆鞑靼,最近又有了动静。朕派去的探子说,鞑靼此番集结兵士,恐有朝着中原之地进发的可能。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想吞下中原,野心未免也太大了些罢。”
皇帝冷哼,眼中冷光乍现,其实最令他气闷不已的,还是朝中竟无可用的将领。
文臣一堆,武臣稀少,那些文臣平日里能说会道,到了真正需要打仗的时候,一个个都恨不得龟缩到府邸之内,他虽心中有气却也无处可发。
一旁的陆婉眼神一转,沉吟片刻后才开口道:“臣妾不知巫蛊之事的具体缘由,因此也不敢妄自推断。只是臣妾一直相信这样一句话,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天衣无缝之事,那背后之人心思歹毒,终有一日会自行露出马脚。至于鞑靼,臣妾也曾听闻一些,鞑靼生性狡猾,平日里做事风格皆与中原之地大不相同。
想来上次庞太尉便是因此而吃了亏,这才打了败仗。陆婉不敢随意举荐,只是家中兄长熟读兵书,虽有心上阵杀敌却苦于一直未能得到机会。
若是皇上不弃,不妨考验他一番,若是他达到了要求,再思虑往后之事也未尝不可,如此便也算是圆了他的心愿罢。陆婉此番擅自言语,还望皇上降罪。”
陆婉说着便要跪下,中途却被皇帝扶了起来。
“爱妃能够在朝堂用人之际举荐,是帮了朕的忙,朕又如何会降罪于你呢?”
皇帝的语气极为柔和,其中还隐隐透露着几分欣喜之意。
“爱妃不必多礼,快与朕说说你那兄长之事吧。”皇帝说着,顺手牵着陆婉的手坐在一旁。
感受到皇帝热切的目光,陆婉的脸颊愈发羞红了起来,看起来更是别有一番风情。
可惜此时皇帝满心皆是可用的将领,对待陆婉的面色也就未曾那般看重,陆婉虽心有失望,但嘴角笑容依旧,随即缓缓开了口。
“回禀皇上,臣妾兄长陆寻风六岁起便开始兵法之书,八岁就开始练武,如今兄长年纪十九,虽没有回天之力,但也算是学有所成。家父常说男儿当有鸿鹄之志,因此对待兄长异常严格,每逢兄长偷懒就要打他板子。”
说到此处,陆婉似是想到了些什么,脸上的笑意逐渐扩散,看得皇帝也是心情大好。
“哦?如此少年英才,怎么朕却从未有所耳闻?”
按照常理,此人如果真如陆婉形容的那般有本领,早就该名满京城才对,可他却对此一无所知,甚至连陆寻风的名号也没听说过,着实有些令人费解。
闻言,陆婉面色一僵,目光几经辗转流连,张了张口却并未吐露任何言语。
“此处唯有你我二人,爱妃有何话不妨直说。”
得到了皇帝的许可,陆婉绞着双手,忽而叹息开口道:“回皇上的话,其实并非是兄长不愿以身作则保家卫国,而是他屡次去当兵应征皆被打了回来,无奈之下这才只好闲置家中。陆婉无心指责谁的过失,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还望皇上恕罪。”
“砰”的一声,皇帝的手拍在案几之上,杯中的茶不断颤动,险些洒落出来。
这招兵买马之事向来由那几人负责,次次都与他说寻不到合适的人选,现在看来是根本就没用心去找罢!
他就不信偌大的江湖之中没有可用的能人异士,如果陆寻风当真是一位可造之材,那些人的行径岂不等同于毁了他的锦绣前程?也不知还有多少人与陆寻风的遭遇相同!
皇帝愈想愈气,直至举起手边的茶水一饮而尽后,心中的怒意才略微平复些许。
一旁的陆婉颇会察言观色,连忙端起一盘精致的糕点笑道:“皇上不若尝尝臣妾亲手做的桂花糕如何?这配方还是臣妾近些日子想到的,其中多加添了两味药材,养心宁神。”
皇帝抬眼,目光匆匆扫过桂花糕,拿起一块放入口中,原本紧皱的眉头立即舒展开来。
与原本甜腻的滋味不同,陆婉做的桂花糕极为爽口,入喉之后居然隐隐有种清冽之感。
在皇帝接二连三地入口之后,盘中的桂花糕不消片刻就已经所剩无几。
陆婉见状更是喜笑颜开,心中不住地泛起得意来。
若想得到皇上的垂怜,最起码要有一两样能拿得出手的技艺才可。紫瑾善于茶艺,故而甚得皇上喜爱,现下看来她做的糕点也不会逊色多少,还愁皇上不常来她这清辉殿么。
陆婉面上笑意盈盈,心下却早已思索好了争宠之事。
在吃完最后一块桂花糕后,皇帝拿起一旁的绢帕净了手,眼神灼灼地望着陆婉。
“爱妃的手艺无论何时都是这般好,朕心甚喜。至于你兄长之事,明日朕便传他入宫来,若他真是有本领之人,朕也不会亏待了他。”
闻言,陆婉连忙行礼道谢,眼中的算计一闪而过。
想她入宫多时,虽能博得皇帝欢心,可这家里却从未顾及得上。
纵然陆家是宰相旁系,在朝堂之上也堪堪能得几分薄面,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帝心难测,家大业大也比不过皇帝的一句话。庞太尉曾风光无两,后来还不是被罢免了官职么。
若想让陆家在朝堂根叶茂盛,不仅要有文臣,这武臣也是必不可少的。
而他哥哥此时赋闲在家,空有一身本领却无用武之地,现下刚好有了机会,想来他定能好好把握。
一时之间陆婉心绪翩飞,皇帝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忽然见到小宁子急匆匆的身影。
“启禀皇上,方才传来一份急报,那传信之人颇为焦急,表示还请皇上立即批阅。”
小宁子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来,上面鲜红的留印颇为刺目。
皇帝皱眉接过,这书信按照紧急的程度分为三种,一种是普通书信,留印为蓝,还有一种是加急书信,留印为黄,而这红色的留印,则代表事态十万火急,刻不容缓。
皇帝打开书信匆匆扫过,目光凝滞在某处,随即猛然拍案而起,眼中尽然是怒火。
“哼!那鞑靼实在太过嚣张!居然公然放话挑衅,朕若不应,岂不是成了缩头乌龟一般令人耻笑?”
陆婉见此心中一紧,眼神偷偷瞄向被皇帝拍于案几上的书信,其中仔细描述了鞑靼作为挑衅的那番话,言辞颇为激烈,甚至令陆婉都不由得怒从心生。
“传朕的旨意,让陆寻风即刻进宫,不得有误!”
小宁子应了声后便匆忙跑了出去,此时的大殿之内唯有皇帝与陆婉两人,气氛有些压抑。
陆婉本想出言劝慰,可想来想去也不知说什么好,于是干脆闭了嘴,静立于一旁。
“朕本想明日再传你兄长入宫,现在看来倒是等不得了。这鞑靼始终是朕的心腹大患,若是不能一举铲除,恐怕朕连睡觉都睡不安稳。”
皇帝一甩衣袖,端壶为自己倒茶,直至接连喝了四杯才作罢。
“那鞑靼的确欺人太甚,教训一番也在情理之中。只可惜陆婉为女儿身,不能为皇上分忧,心中甚是愧疚。”
陆婉凝眉行礼,大概是由于心中太过烦躁,此次皇帝并未伸手去扶,只是挥了挥手示意陆婉起身。
“罢了,既然如此,朕就先回御书房了,改日得空再来看你。”
陆婉死死地咬着唇瓣,心中虽有万千不甘,但自知不能在面上表现出分毫,故而唯有低头应声。
看着皇帝逐渐远去的背影,陆婉的双手紧紧攥起,甚至连指甲陷入手心也毫不自知。
皇上近日里本就不常来她这清辉殿,今日好不容易来了,现在却又急匆匆地走了。
其实她本想趁此机会多博得些皇上的垂怜,不想居然发生了此等变故。
皇帝怒意滔天的模样若是落在了旁人眼里,岂不是觉得是她招待不周才导
致皇上大发脾气?那些个嫔妃还不知会在暗地里怎样嘲笑她呢。
想到这,陆婉更是眉头紧皱,目光中尽然是止不住的冷意。
罢了,至少她的桂花糕令皇上极为满意,况且她兄长之事也有了着落,如此已是够了。
至于争宠,她琴棋书画样样皆通,糕点手艺更是不在话下,还愁得不到皇上的注意么。
陆婉走到铜镜前轻抚脸颊,勾唇浅笑,温婉的模样竟是令人有些移不开眼。
她虽不似紫瑾与文慧那般美貌,可论起手艺来,她有自信不会逊色于旁人。
清辉殿内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与此同时,小宁子正在赶往陆府的路上。
这陆府与皇宫说远不远,说近倒也不近,皇上又是临时起意命他宣召陆寻风入宫,备齐车马又费了不少时候。
纵然小宁子已经尽了全力,可到达陆府之时也已接近晌午。
“圣旨到――”
一声刻意拉长的音调传出,陆府的洒扫奴仆见到这一幕连忙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前去通禀。
陆堇年匆忙从屋内走出,身后还跟着陆陆续续的一大帮人。
其实方才他们本是在一起用膳,不想却忽然听闻皇上传了旨意,这才连忙放下碗筷出来。
陆堇年抬眼便见到了小宁子,眼神一转,心下开始飞速思索起来。
他们陆家向来不惹事生非,朝堂之上的事也极少参与,若不是那时把陆婉送入了宫中,恐怕皇上早就把陆家忘得一干二净了罢。
思来想去,陆堇年也没有猜到此番皇上的目的,刚要开口询问,却被小宁子的话打断。
“传皇上口谕,命陆家之子陆寻风即刻进宫面圣,不得有误。”
闻言,陆堇年一愣,在他身后站着的陆寻风更是瞪大了双眼,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
“这……不知皇上因为何事要召见犬子?”
陆堇年说着,凌厉的眼神却扫向了陆寻风。
虽说陆寻风从未犯过什么事,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莫不是他在外面不慎做了什么混事或者得罪了什么皇亲国戚?否则这无缘无故的,皇上怎么就想起他了呢。
似是被陆堇年的眼神震慑,陆寻风略微低头,其实他也想不明白当下的状况。
而陆寻风的行径在陆堇年看来便是默认,怒急攻心之下抬手便作势要打,那声“混账”还未出口,一旁的小宁子见状不妙连忙上前几步拦了下来。
“陆大人莫要生气,皇上此番召见陆公子乃是有要事相商。现在皇上正在宫里等着呢,我此番出宫也不好耽误太久,具体
情况等到陆公子从宫里回来,陆大人自然知晓。”
说罢,小宁子望向陆寻风,眼中尽是急切,就差拽着陆寻风走了。
“这……毕竟是进宫面圣,我这一身常服恐有不妥,不如待到我换一身衣服再入宫?”
此刻陆寻风心中难免有些紧张,毕竟他可从未见过皇上。
俗话说得好,人靠衣装马靠鞍,若是他穿得体面些,也不至于丢了陆府的颜面。
陆寻风的想法好是好,可在小宁子听来就不是那回事了。
这皇上的口谕里都说了,不得有误,现在都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了,哪还有闲心等人换衣服?难道这陆公子根本就不想进宫,这才想出了这番说辞来搪塞?
小宁子眉毛一拧,不论如何,皇上的旨意最大,即便陆寻风不想去,他就算是绑也得把人绑进宫里。
“无须如此麻烦了,陆公子常服便可。此时怕是皇上等着急了,还请公子速速随我走!”
小宁子的话里已然是带了几分强硬,眼神也扫向了身后的几个侍卫,如果陆寻风就任何不对,那就别怪他行事鲁莽了。
陆堇年常年混迹宫廷,察言观色的本事自是不在话下。见此也知晓不能再耽搁,随即转身抬手,一下就把陆寻风推了出去,赔笑道:“见笑了,是犬子不懂事,还望您海涵。”
小宁子略微颔首算是回应,接着那两个侍卫便架起了陆寻风拖拽到了马车上。
“哎,我……”马鞭扬起,马车绝尘而去,陆寻风还未说完的话逐渐消散在陆府门前。
陆夫人站在门口望眼欲穿,直至再也看不见马车时才收回了目光,神色也有些悲戚。
“也不知风儿此去是福是祸,要是风儿有个三长两短,我该如何是好?”
说罢,陆夫人竟是掩面落了泪,毕竟是自己儿子,天下哪个母亲不担心自己的孩子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