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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舍命灭熊火

    “越到路的后半段,随着食物的骤减,死亡也越来越多。道路两旁堆积的尸体,有时都能把道路堵塞。而尸体长期无人处理,终日曝晒发出的腐臭味,更是令人作呕。也不知哪里来的豺狼、野狗,专门捡那些腐烂的尸体吃(“啊……”美貌的少女听到此,吓得大叫一声,害怕地缩成了一团。)它们长期吃这些腐肉,眼睛都变成了暗红色。豺狼与野狗的粪便,混杂在那些腐臭中,气味可想而知。更可怕的是那一带死尸太多,瘟疫横行,能活着通过那里的人十成中还不到一成。那里是真正的死亡之地,也被当世人称为‘瘟疫之地’。”

    “也就是在那里我认识了那个改变我一生的人,他就是我的恩公——孙孝礼。”

    “那时的恩公也就三十岁左右年纪。他与那些逃难的不同:他之所以会到瘟疫之地,既不是逃避灾旱,也不是躲避瘟疫。他就是这楚川镇上的师爷,出外公办,返程时途经那里。只是他没想到,走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回来的时候,却已变成了森罗地狱。”

    “我们一家逃到那里的时候,闻名的瘟疫之地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恩公见逃难的众人暴尸街头,于心不忍,然而他一个文人,仅凭一己之力肯定无法将众人尽皆掩埋。他只好点起火把,打算将一众尸体一把火烧个干净。可恩公手边既没有干柴,也没有焦油,以至于那些尸体特别难以点燃。也就是恩公,不怕感染瘟疫上身,更不怕麻烦,发一己之宏愿,要将这场瘟疫灭于无形。”

    “你闻过烧焦尸体的气味吗?”王墨儒讲着突然问那少女道。

    那少女听王墨儒讲的这些本已吓得不轻,听他这么一问,更是险些把中午吃进去的东西都呕出来。她用手捂着嘴,用力地摇了摇头,从指缝间勉强吐出两个字“没有”,之后便什么都不肯说了。

    那少女虽然吓得不轻,但是王墨儒也并没有取笑她。他只是低下头来,长出了一口气,又继续说道:“我闻过,那种味道深入人心,让人久久难以忘怀。时至今日,只要我想起当天的场景,那种烧焦的味道就会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围绕着我,很长时间都不会弥散。”

    “然而比那烧焦的气味更难以让人忘怀的还是恩公的面庞。”

    “那一天,恩公赤着上膊穿梭在红彤彤的火海中,背上汗珠如雨水般不住地往下掉。偶尔侧过来的面庞上写满了悲悯、无助与自责。这些人的死与恩公全无关系,可是恩公看着这些干瘪的尸体,就好似每一个都是他多年的至交好友一般。那种悲天悯人又有些无助的表情,让人见了根本就无法忘怀,这种表情也只有世上至善之人才会有。”

    “爹与娘见到眼前这场景,似乎也被恩公的举措所打动了。我记得那一天他们叫我站在上风口处不要动,之后就钻进火海,帮助恩公一起焚烧尸体。”

    “那一天好热……好热……熊熊的火海吞噬了整个大地,慢慢的天好像也被这红色侵染了。朵朵白云泛出淡淡的红,只是不知那红是天边的火烧云,还是大地上这场大火映照的。我只记得那天眼前红彤彤的一片,转过头回望来路却是一片灰茫茫的一片……”

    “天渐渐黑了,现在想来娘应该是担心我害怕,或是出什么意外,便先回来照顾我。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爹与恩公也终于钻出了火海。近距离瞧恩公才知道,原来他是那样的瘦削,那样的矮小。”

    “前路埋葬在火海下,已经无法继续前行。我们一家与恩公只好离那火海远远的,搭灶做饭。那一天爹爹没有像往常一样,吃过晚饭就陪我玩,他反而与恩公谈了许久。自从我们离开了故乡,爹爹从没有一刻像那天一样,那么的开心过。他与恩公究竟聊了多久我已记不清了,聊了什么更是无从想起,因为那一天爹爹没陪我玩,我有些不开心,迷迷糊糊地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熊熊的大火没有那么容易熄灭,我们被困在死亡边缘好几天之久。陆陆续续的如我家一般,那些意志力顽强,粮食略显充足的灾民也来到了这瘟疫之地的边缘。火势已渐渐小了,就算天不降雨,用不了两天,人们也可安全地通过那里。”

    “可是粮食实在不多了,特别是在恩公将他的粮食都分出去之后……”

    “瘟疫之地是众多逃荒者的地狱,那里是逃荒者的极限,是他们粮食的极限,也是意志力的极限,通过那里他们将有可能迎来新生,可是通不过那里,面临的只有死亡。”

    “也不是没有人把瘟疫之地的情况告诉那些后来的逃荒者,可是那些逃荒者已经不能再回头,他们明知前方是地狱也要向前闯,他们要寻找活的希望。不管多么困难,只有不断地向前走,才能获得活的希望,贸然回头只会重返地狱。”

    “对于那些饿了好多天的人来说,瘟疫之地中那股烧焦尸体的气味简直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久久不散的腐臭味加上那种烧焦尸体的刺激味根本就是人类无法忍受的,所有逃荒者闻到这种气味都想作呕,可是他们不能吐,甚至连恶心都不被允许。呕吐会导致饥饿,恶心会消耗体力,这已是逃荒者最为重视的东西。”

    “恩公菩萨心肠,他见到众多逃荒者饿得奄奄一息,不愿他们再死在这里,慷慨地将自己为数不多的粮食分给那些快要饿死的人们,并煽动大家第二天一起灭火。这火早灭一日,大家就可以早一日通过这里,能够活下去的希望便也更大。”

    “众人吃着恩公给予的粮食,都兴高采烈地随声附和。

    “第二天,恩公早早地组织大家一起灭火,可事情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直到日上三竿,尽管他费尽口舌,大家却还是无动于衷,他们宁可在这种安逸中死去,也不愿耗费体力去扑灭阻挡他们通往新生的火焰。”

    “那些受过恩公恩惠的人,在一转眼间就忘了眼前这位急得满头大汗、饿得眼冒金星的人在不久之前还救过他们的性命。他要他们做的,无非就是尽他们的一点微薄之力,打通他们自己通往心生的道路。”

    “可是他们还是不愿,不愿耗费任何体力。看着眼前这位急得如猴子一般上蹿下跳的救命恩人,他们的眼睛空洞洞的,脸上没有一丝愧疚。”

    “那一天,一张张冷漠的脸在我小小的脑海中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为此我也不知是气,还是急,又或者是对于恩公的同情,我哭了好长时间,直到大家答应肯一起灭火。”

    “看来你的哭声还是很管用呢。”那少女动了动身子说笑道。

    王墨儒笑了笑,却只有一边的嘴角上扬。那少女觉得这笑容是那么轻蔑,又是那么苦涩。只见他笑容渐敛,才又说道:“并不是我的哭声管用,是我爹爹向众人承诺,只要大家帮着一起灭火,就将我们仅有的食物也分发给大家。”

    那少女听到这里,伸手捂住嘴巴,气得直要跳脚,说道:“这怎么可以?他们也真是的,这怎么……”

    王墨儒摇摇手示意他别说话,又继续说道:“火势灭得很快,比想象的还要快……

    “爹爹见大火成功被扑灭,按照之前承诺,将食物分给众人。他实在与众人没什么好说的,带着娘与我头也不回地当先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