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没有继续纠缠,低着头将木匣子抱进怀中,仔细用衣服盖在上头,说:“好的,谢谢老板。”
说完便转身离开,步入雨中……
楼玉莲转头,发现方才男人站过的那个位置处,竟然留下了一些血水,看着让人触目惊心。
楼奉望着雨中那道佝偻虚弱的身影,摇头叹息道:“哎,可惜了。”
那时还年少的楼玉莲,并不知道父亲口中所说的“可惜了”是什么意思?
他也没有多问。
直到多年以后,他才明白过来。
回忆渐散……
楼玉莲静静的坐在那,将当年自己看到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大理寺卿少卿江七和负责案件记录的古叔一边听着,一边拿出箱子里的皮影人仔细端看,皮影的皮质通透轻薄,面上的雕刻纹路精美细致,绝对是上等的品相,可不管怎么瞧,也瞧不出这些皮影人有什么邪性之处?
江七问:“品相这么好的皮影人,你父亲为什么不肯收?”
楼玉莲那道无力的眼神垂落在地上,过了半晌才缓缓抬起,看向那些精美的皮影,语气森森然道:“因为,这些皮影是用人皮做的!”
呃……
人皮!
此言一出,屋中鸦雀无声!
正拿着皮影人端看的江七和古叔浑身一颤,两人对视一眼后,立马将皮影放回了木匣中。
感觉手中发烫!
“原来是用人皮做的!难怪摸在手里与一般的皮质不一样。”
“方才我还拿在手里看了好半天。”
“我也是……”
两人面面相觑,心有余悸。
江七虽是个老江湖,可还是忍不住背脊泛凉。
候大石办案以来,见惯了恐怖血腥的画面,可用人皮制作皮影,这还是头一次听说,他也不禁唏嘘起来。
唯有林末神色淡然,似乎早就猜到了,他朝楼玉莲问 :“楼老板可还记得,当时抱着这批皮影去你店里的人,是谁?”
“不认识。”
“那他可有与常人不同的地方?”
“我只记得,他左脸的额头上有一块红色胎记,形状不规则,嘴角处还有一道像是被刀子划过的疤痕,很长,很丑。”
“之后,他可有再来过?”
“没有。”
“这箱皮影,你也没有再见过吗?”
“今日是第二次见。”
“哦。”林末若有所思。
“既然你们店里不收,那这箱皮影,又怎么会在刘府出现?”候大石出声问道。
“刘副尉府?”楼玉莲问。
“没错。”
“那也不奇怪,刘副尉的父亲是个特别喜欢看皮影戏的人,我店里只要一有新鲜的皮影,他就会过来看上一看,或许……当年那名男子离开后,遇到了刘副尉的父亲,便将那箱皮影卖给了他吧。”
“倒也说得通!”
“不过这箱皮影,好像少了一面新娘,我记得当时那名男子送来的时候,是有的。”
“我们已经到刘副尉府找过了,没找到那面新娘皮影。”
“嗯,十二年了,丢了,也正常。”
候大石继续问:“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已将我所知道的,全都告诉各位大人了,你们要是再问,我也答不上了。”楼玉莲眼眸低垂,阴沉沉的表情从进来到现在始终没什么变化,像极了一个活死人。
外头已是深夜。
冷风嗖嗖的往屋子里灌,即便生了暖炉也不见效。
林末谢道:“多谢楼老板告知这些。”
楼玉莲冷得缩成了一团,喝了口热茶,才道:“应该的……林大人,你们大理寺的茶不大新鲜了,该换了。”
“楼老板,好舌头。”
“品得多,自然挑剔了些。”
“嗯,我明日就让人换新茶。”
大理寺那帮粗人基本上不喝茶,一年四季都是喝外头的井水,衙门里储备的茶也只是用来招待人的,所以新不新鲜,好不好喝,他们根本不知道!反正喝进肚子里撒出来的左右都是一泡尿。
林末转头吩咐江七:“江老,劳烦你安排楼老板在这里住下,明天一早我亲自送他去金吾卫衙门。”
“大人放心,我会安排好的,不过……要大人亲自送他去金吾卫衙门,会不会不妥?不如,我替你走一趟。”
“不用,我答应了司徒大人,会亲自送他过去。”
“那好吧。”江七也不再多说什么。
林末拂了拂袖子,起身与楼玉莲道:“楼老板,今晚要委屈你在这住一晚。”
楼玉莲淡淡道:“都是落脚地,哪里都一样。”
“那你早些休息。”
林末抬步准备出去。
楼玉莲却突然喊住了他:“林大人,你信鬼神之说吗?”
此语一出,林末脚步一顿。
他细细思量了下楼玉莲的这个问题。
片刻后才回答道:“不信。”
得到答案后,楼玉莲笑了笑。
本就是一张人不人,鬼不鬼的脸,如此一笑,显得越发诡异森冷。
出了屋子,林末便吩咐候大石:“大石啊,刚才楼老板说的很清楚,那个制作皮影的人,左脸额头上有一块红色胎记,嘴角带着长疤,要是找起来,应该不难,你去查清楚,要尽快!”
“是!”
“嗯。”
“大人……”候大石欲言又止。
林末淡淡的瞧着他:“有话,不妨直说。”
候大石短暂的组织了下语言,才问:“在胡玉搂时,大人就不怕……司徒兰缺手中的剑,真的刺穿你的喉咙吗?”
“他不敢。”
“没有司徒兰缺不敢的事,他那个人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当时若逼急了他,他手中的剑可不会留情。”
“他若是个聪明的人,手中的剑就绝不会落下。”林末笃定道,又立马添上一句,“当然,前提是他得聪明。”
“你太冒险了!”
“倒也算不上冒险,毕竟当时,大石你也在。”
候大石怔了下,才恍然明白过来:“所以,你是铁定我会救你?”
“是的!”
“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候大石脸色一横。
若林末死了,说不定,他就晋升为大理寺卿了。
林末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一笑:“可事实是,最后你还是救了我,大石,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好人。”
犹如棉花击中了胸口,候大石忽然一阵感动。
好人?
还是头一回有人这样评价他!
他四肢显得有些局促,面上却没表现出来,依旧板着一张威严冷肃的脸,说:“大人不要以为自己很聪明,可以看穿我,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根本不清楚……我和司徒兰缺,是同一种人!”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面对林末,他竟有些失措了,仿佛再面对面站一会,林末就会把自己看穿个彻底。
林末望着他的背影,舒心的沉了口气。
这大石,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这一晚,林末没有回府。
楼玉莲也在大理寺住下了,屋外还守着两个精兵,毕竟此人是金吾卫要的人,要真出了什么差池,实在不好交代。
屋中,楼玉莲坐在案边,已是深夜了,他却是如何也睡不着,倒不是害怕天一亮自己会被送到金吾卫衙门,而是想起当年那名男子抱着皮影来店里时的场景,就忍不住后背发凉,睡意全无。
好像……他还有隐瞒。
他骨瘦如柴的手指轻轻的扣打在桌面上,心思抑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