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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听陈兄的话

    悠悠官道之上,孟家车队缓缓向前。

    陈明夜从远方收回目光,轻生一笑:“孟兄口中的那个人,应该挺有意思的吧。”

    “他是我从小便最为信任的人,也是我心中一直敬仰的兄长,只是那个人,我虽有心再去见他,只是碍于身份……”一声长叹,孟澈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陈明夜看了他一眼,纵马前行,淡淡说道:“无妨,你既说你们是至交好友,他自然会理解你的。”

    “陈兄……”孟澈抬头看着他,“我爹常常嫌弃我身子羸弱,学武一塌糊涂,学文又一直没有长足的长进,甚至说我连一点大丈夫的气概都没有……那个人我常常想他,可是我却连去找他的勇气都没有,你说,我是不是真像我爹说的那样,是一个很懦弱的人?”

    “曾经有一位先生说过,听其言,必观其行,是取人之道。”陈明夜微微勒马,与孟澈并排而行,想了想方才继续说道,“我想令尊应该只是想促进你罢了,言语虽相激,但想来对于你学文弃武,却从未真正制止过吧。”

    孟澈愣了一下。

    “同理对你,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不用辩解,无需辩解,尽力去做好事情便是最佳。”陈明夜看向自己曾经的这位好友,淡淡开口,“令尊最期待的,应该也是能看到你亲手实现自己的抱负吧。”

    孟澈眸中一片莹光闪动,良久方冲着陈明夜拱手一礼:“陈兄之言,孟某受教了,看来母亲说的话,果然没错,陈兄确实有很多值得孟某学习的地方。”

    陈明夜失笑一声:“哪里是我的言论,这是大秦那位夫子的话,搬过来用用罢了。”

    孟澈认真道:“三人行必有我师,不论谁说的,都有值得学习的地方。”

    陈明夜扫了他一眼,无奈道:“孟兄,此处不是做学问的时候,还是紧着赶路吧。”

    孟澈哈哈一笑:“是孟某愚钝了。”

    陈明夜耸了耸肩:“我可没说。”

    “哈哈哈……”

    孟家的车队走的是大条的官道,这条路是浩明于春秋时期就特意修筑的大道,专为快速运粮和行军所用,如今天下一统,自然也就方便了各地的商人旅客。

    将近入夜时分,孟家车队堪堪抵达了司州南境。

    司州有三河、三辅和弘农七郡,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虽是京畿地区拼凑而成的一州,但实际职位倒是一应俱全。只是上面压着一众京官,相比地方上的太守,司州七郡的令尹大都只能负责日常民生的管理。

    而在豪门遍地的京都地区,动辄牵扯到什么世家,这些令尹便实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一件普通的民案,谁知道可能牵扯到什么豪门,一不小心就可能得罪了什么大人物,因此司州的令尹向来是个不讨喜的职位。

    孟澈甚至有闲心和陈明夜调笑了几句司州不大不小的趣闻。

    “早些年有个进京赶考的书生,不知道什么缘故和河南尹的儿子闹了矛盾,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大事,结果把那位一向老成持重的河南尹急的跳墙,当时就从府衙赶到了现场,把他那个儿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骂。”孟澈笑呵呵道,转头看向旁边的陈明夜,“陈兄可知为何?”

    “那个书生在京都有什么勋族权贵关系?”此事陈明夜当然也知道,不过现在倒也不好挑破,也当是配合孟澈一时的乐趣了。

    “哈哈哈,一个没有,”孟澈抚掌大笑道,“那个书生不过也是一时意气之争,不过是河南尹杯弓蛇影,被那些成天晃荡的勋贵子弟吓怕了,谁知道一个平平无奇的书生是不是哪个三品还是二品大员的亲戚啊?”

    陈明夜笑道:“所以那河南尹算是吃了一个暗亏?”

    “又错了,这个书生后来高中,在殿试上被太宗皇帝钦定为金科状元。”孟澈又是笑着看向他,“这个人的名字我要是报出来,陈兄肯定都要吓一跳。”

    “哦?难道是哪个名人?”陈明夜非常配合,一脸惊讶。

    “桓温明,这个名字,陈兄应该不算陌生?”孟澈说完,便哈哈大笑了出来。

    陈明夜点了点头:“桓司徒的名头,天下又有几人不知呢?”

    桓温明,当朝的司徒大人,本朝天子不设丞相,故而这位火速升迁上来,从地方县令到当朝司徒一路连跳的书生,便真正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了。

    “所以说啊,当年河南尹的决定,往后看起来,真的是英明无比,谁能想到,区区几年,那个还是落魄模样的书生,就能摇身一变成为了他的顶头上司呢?”

    陈明夜回道:“世间事,本也说不清的。”

    “其实当年的那位河南尹,如今的名头也不小啊。”孟澈说道这里不禁感叹了一声,“桑弘光这个名字,陈兄可有耳闻?”

    “不知。”陈明夜回得干脆。

    “不急,日后进了京都,除了读圣人书,这些也总会慢慢知晓的。”孟澈宽慰了一句。

    陈明夜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公子,夫人叫您了。”前面一个护卫向着他们这边驰马过来,传了句话。

    “好,”孟澈应了声,转头跟陈明夜打了声招呼,“陈兄稍等,母亲唤我了。”

    “令堂既然有命,孟兄便速去吧。”陈明夜点了点头。

    孟澈拍马过去了,陈明夜勒马到马车边,偷偷掀开窗帷朝里看了一眼。

    小红靠在马车的车厢上,睡得似乎还挺香。

    他这才悄悄放下了窗帷,看着前方浓郁的夜色,长长舒了口气。到了司州,京都,也就在前方了。

    不久之后,刚刚往前面去的孟澈就又拨马赶了回来。

    “夫人说什么了吗?”陈明夜看了他一眼,倒是神色如此,没有什么变化。

    “陈兄,母亲说了,也不急这一夜,就先找个客栈休息一晚,明日再入京都吧。”孟澈看着他说道。

    “好,自然听从夫人的安排。”陈明夜点了点头。

    此地正是三河之一的河南郡义县,距离京都并没有多少路程,作为京畿之地,来往商贩自然众多,商业繁华程度甚至不亚于一般的州府。

    孟家挑好了客栈,鉴于之前的刺杀事件,这一次没有再特意低调,众多护卫将里外都检查了一遍,各个角落都安插了一些人手。作为司州之地,这里的百姓似乎也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对于孟家的举动并没有付之多少额外的议论。

    陈明夜抱着小红进了客栈,结果刚进到大堂小丫头鼻子微微一动就醒了过来。

    “咦,我好像闻到了肉肉的味道?”小红的鼻子又嗅了嗅,然后大眼睛就猛地睁了开来。

    陈明夜顿时失笑道:“你的鼻子这么灵吗?”

    小红轻哼了一声,:“我这是灵力感知,小师弟你修习的功夫真是太差劲了,这个都不知道吗?”

    “我刚刚可是看到有个小丫头的鼻子动了。”陈明夜伸手去刮这死不承认、小厚脸皮的小鼻子。

    “哼,你看错了!”小丫头理直气壮,虽然醒了,也丝毫没有从这个舒服怀抱里下来的意思。

    “得,”陈明夜也不客气,找了张空桌子就坐了下来,冲着柜台那边吼了一声,“小二,上菜了。”

    “来了客官!”那边小二立马就应声过来了。

    小红再也憋不住,一下就从陈明夜的怀里起了身,大眼睛死死盯着赶过来的店小二,小手连挥:“小二,小二,在这里。”

    陈明夜一巴掌把她又闷回自己的怀里,看着小二微微一笑:“我来点就好。”

    小二呆了一呆,不禁笑道:“客官,你们兄妹的感情还真好。”

    “能不好吗?”一边的孟澈已经非常自觉地坐了过来,先斩后奏完毕才看向了陈明夜问道,“陈兄,不介意我和你坐一桌吧?”

    陈明夜耸了耸肩:“孟少爷亲自来点单请客我欢迎还来不及,怎么会介意呢?”

    孟澈哈哈大笑:“好说,小二,你们这有些名气的菜都给我上上来。”

    “客官大气。”小二有些敬畏地看了眼围在店门口的人群以及紧跟在孟澈身边的一众护卫,应了一声,急急忙忙地跑开了。

    “怎么样,小丫头,我是不是比你哥哥大方多了?”孟澈看向小红,露出一个自认俊逸的笑容。

    小红瞥了他一眼,吐了吐舌头,压根懒得回他。

    陈明夜伸手捏了捏小丫头的小脸:“这个大哥哥问你话呢,怎么不说话?”

    小红睁大眼睛刚要瞪他,陈明夜就用灵力传音入密了:“哄个冤大头,就有好吃的,不然等会你可别吃。”

    小红微微一犹豫,这才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陈明夜呵呵一笑,这两个活宝,真是一个比一个有意思。

    孟澈同样也是笑呵呵的模样,伸手招呼身后的护卫不用站着了,坐下吃饭就行。只是两个年轻护卫置若罔闻,依旧定定地站在孟澈的身后。

    “你俩木头一样站我后面干嘛,不要吃饭啊?”孟澈有些无奈,回头看了眼两个年轻护卫。

    陈明夜闻言抬头也扫了一眼,那两个是和孟澈从小一起长大的双胞胎,连他都有些印象,一个叫孟二,一个叫孟三,好像都是孟澈小时候和他们一起玩随口起的名,结果就这么定了下来。

    孟澈话已出口,孟二孟三就异口同声地回答了:“少爷您先吃就好,我们得空了随便吃些对付一下就好。”

    “那就一起吃吧,客气什么。”孟澈伸手就去拉那两个人,结果两个人真跟个木头一般,动也不动。孟澈又是个文弱书生,自然无论如何都是拉不动的。

    “哎,陈兄,这两个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憨货,你帮我劝劝他们吧。”孟澈眼睛一转,向陈明夜求助道。

    陈明夜微微一笑,看着对面的那两人说道:“做护卫的尽职是好事,但不懂得变通,让主子担心,就未必是好事了。”

    “陈公子说的很对,我们两个不聪明,只能用这样的笨方法保护少爷,少爷若是生气怪罪我们,我们也心甘情愿。”左边那个身材微高些的方形脸护卫直直回道。

    “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吃吧,”陈明夜叹了口气,“既能保护你家少爷,也免得你家少爷生气,岂不是两全其美。”

    右边的护卫迟疑了下,看向左边的护卫,两人对视一眼,这才点了点头。

    孟澈笑道:“果然还是陈兄会说话。”

    “倒也不是,只是同样的话从不同的人口中说出,效果自是不同,”陈明夜摇了摇头道,“我的话和孟兄的话差别并不大,不过是因为孟兄是他们想守护的人,孟兄出言,他们会以为孟兄只是单纯的好意,因此会本能的抗拒只想尽好自己的职责;而我是一个旁观者,刚好能让他们把话听进去而已,分辨与否还是他们自己的事。”

    孟澈听到这里,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微微点了点头。

    “好了,不过趣谈,孟兄不必当真,”陈明夜看他这副模样,不禁又笑道,“你看,厨子的速度倒是挺快,我们的菜来了!”

    小红听到这句话,眼神一下就雀跃了起来。

    “各位,久等了,菜来了。”小二招呼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就将菜端了上来。

    “辛苦了,小二哥。”孟澈侧开身子,方便他上菜。

    “公子太客气,您慢用。”小二忙堆上了满脸的笑容,上完菜,又麻利地退了下去。

    “吃吧,愣着干嘛?”孟澈扫了一眼台上的所有人,笑了笑,“放心,费用孟公子包了,不用跟我客气。”

    “吃吧。”陈明夜扫了他一眼,伸手加了一块菜放到了小红的碗里。

    小红笑眯眯地看着他说道:“谢谢哥哥。”

    “喂……”孟澈看着小丫头阳光的笑容,突然觉得心里有点酸,为什么自己偏偏是个独子,有个这样的妹妹感觉好像真的不错!

    两个护卫依旧是一本正经、中规中矩地坐着。

    “你们倒是吃啊。”孟澈有些无奈地看了过去。

    “能跟您同台已是冒犯了,怎能抢在您的前头,少爷您和陈公子先用便好了。”孟二孟三连连摆手,动作倒是一致得很。

    “嘿……”孟澈真有些烦躁了,一拍桌子,“小二,拿酒来!”

    “公子,您还要喝酒啊?”两个护卫脸色顿时一变。

    “喝,怎么不能喝!前朝的大诗仙说的好,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喝点酒怎么了!”孟澈似乎还有点不尽兴,指了指两个护卫,“不仅是我喝,你俩也得陪着我喝,还有陈兄,你也别想跑!”

    陈明夜失笑道:“好酒好吃的,我留着还来不及,怎么会跑!”这么说着,他扫了眼孟澈的身后,嘴角微微勾起。

    “好,那我们一言为定,今天谁先撑不住,谁……”孟澈豪气冲天,还要继续说些什么,身后就传来了一声平淡的声音。

    “澈儿,你在干什么呢?”

    孟澈整个人顿时如石化一般僵在了那里,然后他有些迟缓得回头,果然看到了那个能让他浑身一抖的身影,顿时原本还在冲天的豪气一下就拉胯了下来:“母亲大人,您怎么来了!”

    两个护卫也是连忙起身向着来人行礼:“见过夫人。”

    “客栈是你开的,我不能来?”孟氏冷哼一声,缓缓走到了他的面前,“刚才有人好像很有豪气嘛?”

    孟澈笑了笑,只是这个笑脸恐怕比哭还要难看:“孩儿错了。”

    “哼,小小年纪,不用功读书,整日喝酒误事,岂不知喝酒最能坏事,”孟氏满眸冷光,声音虽然平淡,却仿佛有万道冷锋蕴于其中,“辛苦几日的功课,你喝一顿酒第二天起来你能忘个精光,都这种程度了,你还敢学人喝酒?”

    “母亲大人言重了,孩儿只是……”孟澈一脸委屈。

    “好的学不进,坏的一看就会,我是不是说不得你了?”孟氏一挥衣袖,在他面前施施然坐了下来。

    孟澈顿时如被电击了一般一下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母亲误会了,孩儿错了。”

    孟氏却是笑了笑:“错哪了?”

    “错在不该饮酒!”孟澈急忙回道。

    “再想想。”孟氏看也没有看他。

    “?”孟澈一脸懵。

    陈明夜于旁看了半天,叹了口气,不得已只能替自己这个傻兄弟解一次围了。

    孟氏似乎已经猜到了他的打算,早已经把目光投向了他这一边。

    陈明夜挠了挠头,只好无奈站起身道:“夫人,晚辈有一言,不知该不该讲。”

    “我又不是什么独裁的暴君,有话讲便是了。”孟氏看着他,双目微微闪动,似笑非笑。

    “天下从来也没有男儿禁酒的道理,夫人想来也不是不通人情之人,”陈明夜看着老妇人侃侃而谈,见到孟氏依旧只是一脸淡然的模样,便继续开口道,“礼记早有言,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因此夫人应该并不是让孟兄不喝酒,而是要有一个度。太强必折,太张必缺,喝酒可以,小酌怡情,切莫误事便好。”

    孟氏听到这里,起身便走。

    “母亲?”孟澈又是一懵,连忙追喊了一句。

    “我管不动你了,多听听你这位陈兄的话,挺好。”孟氏身子微顿,只背着身留下一言,便在侍女的搀扶下迈着步子慢慢上楼去了。

    孟澈呆了一呆。

    陈明夜摸了摸鼻子,万万没想到孟氏竟然会用这个方法来劝诫孟澈,更是万万没有想到她会用这个方法来帮自己。

    这个孟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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