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长风又勾掉一种药品的名字，白板上列出的几十种药品，只剩下了两种。他摇了摇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又过去了整整一个昼夜，他和三个助理已经马不停蹄地奋战了四十个小时，四个人都已经筋疲力尽，可是他们的唯一进展，只是否定了绝大多数药品的可能性。
这时，助理乙急匆匆地跑进来，百里长风立刻转脸望着他问：“怎么样？”
助理乙一脸沮丧，摇摇头：“不行，出现了排异反应！”
窗外黎明初现，百里长风却仍被笼罩在黑暗中。他就像溺水将死之人，企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近乎乞求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助理，嘴唇抖动了两下，才嘶哑地说出几个字：“两种都是吗？”
助理乙不再说话，沉重地点点头。百里长风在最后的两种药品上打了两个叉，最后一笔，他几乎已经崩溃，直接将笔摔在地上。助理乙不敢说话，慢慢走过去捡起白板笔。
百里长风近乎神经质地自言自语：“为什么？到底哪儿出了问题？为什么全都失败了？”
这时，电话铃声骤然响起，百里长风喘着粗气，看着电话却没有反应。助理乙走过去，却不敢接听，望着百里长风。百里长风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示意接通。助理乙按下免提，电话里传来郑局长急切的声音：“百里博士，我知道你现在很忙，但是，情况危急，我不得不打扰你，你那边怎么样了？”
百里长风呆呆地没有反应，助理乙急得直打手势，他猛然一哆嗦，终于回过神来，叹了口气道：“报告局长，我们还没有找到有效的药物。”
“其他实验室呢？”
“根据之前的一些相似病例，我们对药物进行了三级梳理，并且分给不同的实验室进行测试。很遗憾，二百六十四种备选药品都没有明显效果。”
郑局长沉默了。
“关于毒株的资料，国际卫生组织那边有什么消息吗？”百里长风问。
“这是一种全新的毒株，不在生化武器名单当中，因此，也没有相应的资料可以查询。几个有能力制造生化武器的国家，也已经明确答复，没有丢失类似的生化武器。”
“是不是生化武器还不好说，但是从目前的实验结果来看，毒株有相当强的抗药性，甚至有些药物对它起到了促进作用。因此，应该不是自然界中原本就有的，很有可能是一种全新的人工合成病毒，或者老病毒的全新变异。”
“是啊，好在发现得及时，目前已经基本得到控制，没有继续蔓延。”
“不知道那些患者情况怎么样了？”
“根据最新的反馈消息，目前还没有出现死亡病例，而且各个医院也没有新增感染病例。”
百里长风点了点头：“那就好，请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尽快找到有效药物。”
“好的，我知道大家一定会尽力的，辛苦了！”
“局长……”百里长风这几天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他想向郑局长提议，话到嘴边又犹豫了。
“博士，有什么话尽管说，不要有顾虑！”
“我有一种预感！虽然目前疫情控制得很好，但潜在的危机并没有解除，随时可能一触即发！所以……”百里长风平静了一下语气，“我建议，尽快封闭夏京的一切出入通道……我知道这样做影响很大，但……”
“哈哈哈哈！百里博士呀，这样支支吾吾的，可不是你的风格呀！”郑局长的态度让百里长风的压力舒解了不少，“你的提议非常及时，不瞒你说，我们正在讨论封城的必要性，你的建议帮我下了决心！谢谢你，博士！”
挂断电话，百里长风瘫坐在椅子上，他拿起手机拨打碧芸的电话，可是碧芸的手机却已关机。百里长风再次尝试拨打，碧芸的手机的确已经关机，此时的碧芸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正在输液。她的手机放在床头，已经关机。
百里长风放下手机，自言自语道：“怎么办？我现在该怎么办！”
电视里正在播放抗疫第一线——各大医院的实时情况，其中尤以光明医院为重点。隔离区已经人满为患，病人大都处于昏迷中，皮肤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溃烂。医护人员神情紧张地跑进跑出，不时有患者需要急救。
自从前天跟碧芸分开后，百里长风就特别爱看新闻，但他的目的和别人不太一样，他以为在屏幕上能看到碧芸忙碌的身影，哪怕只是惊鸿一现的背影也好。这个愿望最终也没能实现，但他有了新的收获，那些病患的惨状、家属的悲恸、医护人员的紧张和辛劳，无不触动着他的神经，震撼着他的心灵，唤起了他的悲悯之心。看着看着，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是如此的重要，不仅能挽救这些病人的生命，保全他们的家庭，还关系着整个社会的稳定。
认识到这点以后，百里长风的心境完全变了，如果说之前是为了碧芸的安危，多多少少有点自私的色彩，那么这之后，统治他全部身心的只有一样东西——使命感。
他关掉电视，走到白板前，在众多的药品中重新筛查，大脑中回想着历次实验的情景：在显微镜下，每次病毒都非常迅速地扩散。
一个犹豫已久的想法再次冒了出来，百里长风侧脸问助理乙：“有没有医院方面的资料，患者除了类似出血热以外，还有什么不寻常的症状？”
助理乙摇摇头，拿起几张传真说：“事发突然，大家都在忙着救护，患者的情况都在这里了，没有更新的资料。”
百里长风重新坐回实验台前，陷入了沉思。他刚才的想法太大胆，也太冒险，但成功的机会很大，他必须全面权衡利弊，不能出一点差错。
这个想法并不新鲜，其实，这就是他的终极大杀器，这些天他已经想过无数次，但每次都强压了下去。可是，这一着实在太诱人了，一旦奏效，可以很快压制肆虐的疫情，让碧芸回到自己身边。但是，这样做的风险也是巨大的，万一处理不当，会带来毁灭性的后果。
助理甲和助理丙突然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助理甲还大呼小叫着：“爆炸新闻！爆炸新闻！封城了！封城了！”
说着，助理甲打开了屏幕，电视里正在播放突发新闻：疫情防控指挥部宣布，从今天下午十八点整开始，夏京市所有出入通道全部关闭，相应航班、列车、长途汽车全部取消，高速公路出入口封闭……
“这就对了！昨天就应该封城！”
百里长风说着，缓缓抬起头来。封城的消息逼他下定了决心，不能再顾虑自己的生死，也没有时间权衡利弊了。
“博士！”
助理乙的声音将百里长风从回忆中唤醒，他擦了擦脸上的水，向实验室走去。在短短十几米的路上，他再次问自己，这样做成功的机率到底有多大？他并不后悔拿自己的生命冒险，而是犹豫，这样做是不是最好的选择？
“唉！多思无益，选择已经做出，但愿自己不会后悔。”躺向病床上的时候，百里长风还在心里默默地劝自己。
医院里，碧芸已经在病床上躺了很久，一阵剧痛将她从昏睡中疼醒。她疼得满头大汗，在病床上翻来覆去，再也无法入睡。
她摸索着找到手机，打开电源，拨打百里长风的电话，却没人接听。
此时的百里长风已经躺倒在隔离病床上，他极力睁着眼睛，看着忙碌的三名助理。
电话没有人接，很快转为语音信箱，碧芸微笑了一下，放下手机。
她又躺了一会儿，仍然无法入睡，于是挣扎着坐了起来。她再次拨打百里长风的电话，听到语音信箱提示后，她开始留言：“长风，你还好吗？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百里长风努力瞪大双眼想要保持清醒，却仍然晕厥了，三名助理急切地呼唤他：“博士！博士！”
同时，他们给百里长风注射了另一种药剂。
这时的百里长风，感觉自己掉进一堆软绵绵白花花的棉絮里，浑身轻飘飘的，周围都是眩目的白光，几个朦胧的身影在面前晃动，却看不真切。他试图伸手抓住那些人，眼前却突然出现了许多巨型的病毒，他奋力和病毒搏斗，脚下突然一空，掉进一片黑密的树林。
天空乌云密布，树林黑暗死寂，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味道。百里长风慌不择路地逃窜，树根绊住他的脚，他不顾一切地挣脱，树枝抽打他的脸，他却浑然不觉。他脚下跌跌撞撞磕磕绊绊，浑身已是伤痕累累血迹斑斑，他却顾不上理会自己的狼狈，茫然四顾，寻找出路。身后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怒嚎，让他血液凝固，让他无法呼吸，他回头瞥去，它们来了，一群像狼一样巨大的病毒，张着血盆大口，越追越近。百里长风用尽全力奔跑，双腿却仿佛陷入泥沼般力不从心，穷追不舍的病毒喷出炽热的火焰，带着令人窒息的恶臭，他想纵声呼救，张开嘴巴却只能发出断续的呻吟。病毒们接二连三地撞上来，他根本无处躲避，被重重地压在泥里，泛着恶臭的烂泥涌进他的眼睛，他的鼻子，和他的嘴里。
百里长风拼命挣扎，突然发现自己掉进一个水塘，清亮透明的水在身边流淌，很多彩色的鱼儿快乐地嬉戏着。一条鱼突然跃出水面，摔在草地上，仍在不停地挣扎、喘息。
百里长风愕然发现自己回到了童年时光，这里正是自己家的池塘。他挣扎着爬起来，想要帮助那条小鱼，自己却突然出现在爷爷的书房。这里光线对比强烈，从窗口射进的阳光，如同一缕缕的雾气。
爷爷的样貌看不真切，但很慈祥，他拉着童年百里长风的手嘱咐道：“长风，记住！一切事物都要遵循它自身的规律……”
他又回到池塘边，慢慢走近鱼儿，鱼儿还在艰难地喘息。
他还在回想爷爷和自己的对话。
爷爷说：“有时我们只要顺势而为，找到它的规律就行了。”
“如果根本就没有规律呢？ ”
“世间万物都有它的规律，有时候我们认为没有规律，那只是因为我们还没有找到，或者在当下看起来，很不明确。记住，你只要不断地向前推导或是向后追溯，就会有所发现。”
鱼儿已经停止了挣扎，百里长风轻轻捧起鱼儿，慢慢放回水里。鱼儿起初一动不动，百里长风凑上去正要观察，鱼儿一甩尾巴，快乐地游走了。
“追溯！就是追溯！”爷爷的话提醒了他，这个词在他脑海里转来转去，渐渐清晰。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百里长风倏地睁开眼睛，双眼的瞳孔如同被强光刺激着，疾速收缩，他猛烈地咳嗽起来。
助理乙急忙跑过来，惊喜地喊道：“博士，你醒了？”
百里长风浑身虚弱无力，他勉强笑着，顾不上别的，脱口而出：“追溯！”
医院走廊里，一名护士手里拿着传真，疾速奔跑着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院长办公室。她敲了敲门，等不及回应便推门闯了进去，院长正在查看各处汇总的信息，眉头紧锁，一筹莫展。护士将传真送到桌上，说道：“院长，第一名患者的身份，已经查明。”
院长接过传真，看着上面的信息问：“他是什么人？”
“他叫周天昊，是名保安。”
“保安？”
护士点点头，院长又问：“联络上他的家人了吗？”
护士摇了摇头。
这时，桌上的对讲机突然响了：“各主治医生注意，危重病房的患者情况危急，已经出现心衰。”
“什么？”院长拍案而起，“走，去危重病房。”
危重病房里，医生们正在给周天昊急救。
医生乙举着除颤器，大喊：“准备完毕！”
医生甲让开，医生乙用除颤器为周天昊做心脏复苏。伴随着“啪啪啪”的响声，周天昊被一次次电击，他的身体一次次被震起，但他依然紧闭双眼，毫无反应。
院长冲了进来，高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医生甲看着院长，默默地摇了摇头。医生乙已经将电压调到最大，还想尝试一次，医生甲却伸手拦住了他，再次摇了摇头。医生乙已经两眼含泪，他无助地看着院长和医生甲，却也明白徒劳无益，只好无奈地放下除颤器，趴在墙上抽噎起来。所有医务人员的心都抽紧了，大家都明白第一个死亡病例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他们面临的形势更加严峻了。
周天昊依然没有反应，但他脸上却很平静。
碧芸躺在病床上，已经说了很久，她停下来大口地喘息着。此刻，她的唇白得毫无血色，脸上的肌肤更是苍白如透明，只有她的两只眼睛，还散发着生命的光芒，就像两颗燃烧的小太阳。这是一个乐观女子的眼睛，对于这样的女子，无论周围起了多大的风波，都决不能吹皱她镇定平和的内心，一点都不能！
人类中间，永远都存在着一类人，他们可以不惧艰险，他们可以坚持不懈，他们可以面对任何困境而依然绽放笑容，因为，他们从来没有放弃希望！
强大的人，只是因为有颗强大的心，这和男女老幼、高矮胖瘦、黑白俊丑都没有任何关系。
现在，碧芸眼中闪烁着的，正是希望的光焰。她休息了片刻，继续微笑着对手机说：“长风，你有着惊人的天赋，千万不要浪费了！人类还有那么多未知的领域，还有那么多未解的疾病，把你的聪明才智都用在造福人类的事业上吧。”
说到这里，碧芸也笑了：“你瞧，我总是忘不了自己的职业！……对了，你给我唱一首歌吧，就是那首《永远相伴》……”
碧芸缓缓挂断电话，脸上还保持着微笑。突然，一阵排山倒海般的疼痛袭来，她眉头紧蹙，再次晕厥。
一名护士走进来，以为碧芸睡着了，于是放轻脚步走到她身边，轻轻为碧芸搭上毯子。护士转身刚要离开，突然惊慌地大叫起来：“苏大夫！苏大夫！你醒醒！”
只见碧芸的下身床铺上满是鲜血，护士连忙跑出去，很快带着几名医生护士跑了进来。大家一阵手忙脚乱，推着碧芸的担架床，疾步奔跑。
床头挂着吊瓶，一直在为碧芸输液，她双眼紧闭，已经毫无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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