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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费家的书房一向不是什么藏有机密的重地,或是商讨军国大事的严肃之处,这里只有费伯和灵夫人可以进入,所以通常这里总是充满悠闲自在的空气——或者少儿不宜的气息。

    后来可以进入的人多了一个费潜,也是因为他站在书房里,现在这里的氛围十分凝重。

    “你真要一意孤行,不肯放弃?”费伯正襟危坐,一手按在案头,目光十分锐利地注视着费潜,面上隐隐带着些怒色。

    “心意已决,决不放弃。”费潜淡然回答,语气平静,脸上带着微笑,没有任何激烈的反应。

    然而正是这种平静,才更加表明他的态度,不是玩闹,也与冲动无关,他是认真的,任何人都劝不回来。

    “……练兵,你懂得练个球的兵!”费伯勃然大怒,爆了粗口,一巴掌拍在案上,“王上非是戏言之人,若当真取你性命,彼时费氏如何处之?难道倾举族之力与其为敌?”

    费伯真的是出离愤怒。当今日早朝上,听闻帝辛当众提及此事时,他亡魂大冒,不顾礼仪,朝会还未结束就奔回家中,试图劝阻费潜。然而当他见到费潜,却彻底心凉——这无知孩童没有任何狂妄的言论,也并非遭人戏弄后懵懂茫然,他很认真,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可是费伯却根本不相信一个六岁孩童能有什么练兵的本事,更不相信还能练出足以匹敌十倍之敌的天兵天将来。他搞不明白费潜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但他认定这样做是死路一条。看着费潜那张平淡的面孔,费伯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一剑砍了他双腿,这样起码能留下性命,不会被人白白摘去了头颅。

    “您无需担忧,无疾不会失败,若是不信孩儿的本领,您尽可亲自观看训练过程。”费潜偷瞄着费伯的神色,知道他很生气,因为自己的作死,他在担心。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费潜必须强硬地坚持。

    “你!”费伯怒极,陡然站起,抓过案头的砚就要砸过去。可是沉甸甸的砚举在手里,墨汁洒了他满手,却迟迟扔不出去,终究是舍不得。

    费伯点指着费潜,眼睛瞪得愤怒的公牛一般,俊朗的容貌变得有些狰狞。他定定站着,胸膛剧烈起伏了许久,才终于克制住,重新坐下。

    “若你一意孤行,家中不会为你提供兵甲战车,粮秣也需你自行筹措。”费伯神色阴沉,一边擦拭着手上墨迹,一边冷眼横着费潜。这是在用切断经济来源的方式威胁,不给你钱粮支持,等你坚持不了几天自动放弃。

    “无需您破费,无疾会自行筹措粮饷。”费潜看了他一阵,展颜一笑,拱手一礼说道。

    望着费潜的头顶,费伯眼中出现了深深的迷惘——他以为月余相处,他已经熟悉了这个孩子,了解了费潜的一切,可是此刻他才意识到,不止内心深处他看不透,就连这个孩子的性子,其实他也半点没摸清。

    费伯一甩袍袖,起身出去了。正常来说应该是费潜先行退下,而后他才好从容离去,这样方能合乎礼仪体面。但他却铁青着脸自行走了,可见是实在压不住火,再待下去要被气到脑溢血了。

    费潜在原地坐着,出神了一阵,最终无奈笑笑,心里既有些受用于费伯的关心,又有些愧疚自己擅作主张令他担惊受怕。可已经这样了,也只能把事情做好,用成效让他安心了。

    ……

    “一二一……一,一,一二一……”

    校场上,响亮的号子在回荡,伴随着拖拖拉拉的杂乱脚步声。奴兵们绕着校场跑着圈子,不像是在训练,倒像是一群战败的散兵,丧家之犬似的,神情沮丧,一跑起来,就有浓郁的萎靡气息弥漫。

    可他们不敢不跑,或是偷懒,身后有一个又高又壮的汉子拎着藤条紧跟,一旦有人掉队,背上立刻就会挨上几鞭子。更不用说校场一侧的几棵杨树底下,还站着那位费公子,有不合他意的,立刻就会被抓出来,强行驱逐。

    到时候可不是滚回炮灰部队吃糠的问题了,被从军中驱离,这就算是没了身份,无处可去,只能回家——可关键在于此中大部分人都是奴隶,俘虏,哪里还有家,只能流落四方,乞食为生了。

    短短几天,就有十几人因为偷懒,或是散播消极情绪,被从队伍中揪出来,扔了出去。等到被扔到街上,这些人才害怕了,后悔了,整日在门前徘徊,却再没有进入府中的机会。有不死心的,爬上墙头向校场里张望,却立刻就会被一支利箭钉在眼前,吓得落荒而逃,不敢再逾越,只得每日来费府门前蹲着,巴望小公子心软一回,再给个机会。

    有了前车之鉴,剩下的人都不想步那几个倒霉鬼的后尘,就算腰酸腿软,累得站不直,也咬紧牙关,硬着头皮跟上训练项目。

    可他们的坚持并没有换来公子的好感与仁慈。

    “一个个死了爹娘一样,哭丧什么脸!我供你们吃喝,给你们前程,你们对我还有什么怨恨不成?都给我笑!”费潜拿着一个竹筒制成的喇叭,恶声恶气地吼道。

    正跑着的“学员”们听到“教官”吼,茫然地看过来,纷纷停下脚步,对费潜挤出自以为最乖巧可爱的笑容。学员与教官的称呼,是费公子教他们的。

    “我有让你们停下吗?继续跑!”

    学员们一哆嗦,连忙迈开灌了铅似的腿,继续踉跄奔跑。

    “笑呢?让我看到你们脸上的笑,让我看到你们的激情,都给我笑!”

    学员们如丧考妣,被这小小年纪,却恶魔一般会折磨人的“教官”摆弄得怨念丛生,却不得不听命,一边跑着,一边扯着嘴角,脸上挤出诡异僵硬的假笑。

    “石头哥,你说这娃怎的这么凶咧?”一个农民兵凑在费石旁边跑着,低声嘀咕道。

    “你问我,我问谁来?”费石苦笑道,原本以为自己当了官,就可以支使别人,自己清闲,却没想到不仅训练要一样不落的跟着遭罪,而且还担负着表率职责,要是他有做的不好,比旁人还要加一倍的惩罚,让他叫苦不迭。

    “从前不是没见过富家子,都白白胖胖的,只晓得吃喝玩乐,怎的这费家公子就这么怪异?”另一个农民兵低声抱怨道,正是之前当刺头被费潜一脚踹趴下那人,叫个树根儿的诨名,“你们还笑我被个娃娃一脚踹倒,你们是不知道,那小胳膊腿儿硬的跟石块似的,挨一脚骨头都要碎了。”

    “树根儿,那娃真有这么邪?……哎,吃喝倒是我等从未享受过的,可这苦也是我等没吃过的,整日如此折磨我等,到底是为个什么啊?”

    “交头接耳者,罚十鞭,费粱,执行!”这几人以为低声嘀咕不会被发现,却没料到那小教官眼睛毒得跟什么似的,一眼就瞧见了,当即下令惩罚。

    “得令!”费粱跟在队伍后面转悠着,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挑着毛病,手里的藤条没处落,正手痒痒。一听费潜下令,顺着他手指方向找到目标,费粱阴笑着高举藤条冲了上去——他好像很喜欢做这件事,不知是不是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

    “粱大哥,梁大哥!轻些个打,轻……嗷吼吼吼——”那树根儿还想求饶,盼着费粱通融,却被他一藤条抽在腿上。费粱这家伙阴险无比,故意敲他还有些隐痛的膝盖,顿时疼得他一窜老高,撒腿就跑。

    “还敢跑!?主人,给他加倍!”费粱不怒反喜,摩拳擦掌,狞笑着追了上去。

    众人皆对树根儿投去同情的目光,心里却又暗暗祈祷着费粱这恶棍收拾完他,就把其他人给忘了……毕竟死道友不死贫道嘛。

    费潜抬头瞄了一眼,摇头一笑,提醒一声他们再跑三圈就可以开饭,而后再次埋头在手中木片上书写。

    他不是瞎子,自然可以看到这群散兵游勇对训练的抵触,开饭时候抢肉吃一个赛一个的凶悍,一说开始训练,却是一个赛一个的不积极,每次都要靠武力。

    这样下去,他们不会有主动积极的训练热情,练兵的成效一定大打折扣,而且他们对费潜的不满与怨念也会逐渐积累,慢慢变成恨意。这样下去,不说做到令行禁止,一旦训练科目进阶,他们不闹一出哗变费潜就千恩万谢了。

    所以费潜决定加入新的训练科目,后世正规部队——尤其是那支子弟兵最令人赞叹的基本功,站军姿和踏正步。这些一盘散沙的家伙能令行禁止才怪了,必须把他们的懒散风格纠正过来,雷厉风行,才有军令如山。

    不过单纯靠大棒是不能让他们屈服的,还需要一根萝卜来引诱他们生出主观积极性。费潜在绞尽脑汁书写的,就是一份演讲稿,他在研究如何才能忽悠住这些家伙,让他们生出理想,生出野心,以便为了他的野心服务。

    正盘算着,费潜瞥见校场入口处有一人,负手而立,正向这边张望,仔细一看,却是姜子牙。

    除了回家头一天去看了一眼,之后忙着折腾人的费潜再就忘记了给姜先生问安,费潜一拍脑门,连忙起身迎去。

    然而他还没走几步,姜子牙就笑了笑,转身走掉,似乎并不想与费潜说两句。费潜愣住了,讷讷收回了脚步。

    这次回家,面临的矛盾好像有点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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