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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温情与严苛

    一百人聚集在一起招摇过市,不说人山人海,也有不小声势了,走在街上令路人纷纷退避,指指点点。尤其引得无数好奇的目光聚集在费潜身上——一群叫花子中间裹挟着一位衣冠楚楚的漂亮小公子,怎么看都不对头。费潜不止一次听到随着晨风飘入耳的低呼,内容出奇的一致,差不多都是说,“小公子,要是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又引起了费家的警戒,这么一大批人,手中拿着家伙,敌友不明,一大早堵上门,实在让人不得不紧张,也就怪不得墙头上探出一张张搭着利箭的大弓了。

    “夷,是我回来了。”有人提着剑出来,似乎想盘盘道,正是夷,费潜连忙上前相见。

    “公,公子?怎么是,是您!?”夷一见费潜从这群来势汹汹的“乱兵”中出来,大吃一惊,连忙示意弟兄收起弓矢。

    “我从王城回来了,一直到来年春日都在家。”

    “真,真的!太好了,公子,您,您是不知,两位夫人日日思念公子,总是好端端的就,就落下泪来,您回来,太好了,”夷面露喜色,为公子归家感到高兴,然而手上的剑却还没放下,视线仍暗暗瞄着那些“乱兵”,“公子,您怎么和,和这么些人混在一处,他们是?”

    “他们是我的属下了,带回来训练的——劳烦你带他们去找些吃食,吃饱了带到校场等我。”

    解释了一下后,夷将信将疑地收剑入鞘,眼中却还是存着警惕,看着费潜的目光也有些古怪。好在校场不在费家宅院内,而在花园后面,不担心这些外人乱窜,夷将这些奴军带到了校场上,送来吃食,并暗中安排人盯紧了。

    费潜进了家门,酝酿着措辞,思量如何弄到一笔军费,正准备去看看费伯这个大户在不在,却迎面被一群人堵住了,两个老妈,聪,子宁,还有环儿,兴冲冲的奔出来迎向费潜。

    一见费潜的模样,灵和梨就成了泪人,一把将他抱紧了,好生疼惜。

    “我的儿,我的儿,这是怎的了?入宫不到一月,怎会黑了这么多,瘦了这么多!”灵搂着费潜的脑袋,将脸庞贴在他头上蹭了又蹭,审视着他变得微黑,稍显瘦削的面容,大呼小叫。不用做他想,定是在恼恨帝辛没有照顾好她的宝贝儿子,又在盘算着找人算账。

    “无疾,无疾,呜呜呜……”至于梨则牵着费潜的手,翻来覆去地看,摸着小小手上的几处粗糙,心疼得说不出话,只顾着抽泣。

    他的另一只手也被聪抱住了,哇哇大哭,嘴里含糊不清地不知在说些什么。费潜算是被按住了,挣扎又不是,不挣扎又动弹不得。

    费潜望向子宁和环儿,试图寻求帮助,却发现她们同样是蠢蠢欲动,要不是没有地方下手,早就扑上来了。尤其是子宁痴痴望着他,大眼睛里水雾蒙蒙,满满写着想念,叫费潜不敢多看。

    好不容易才哄好了这些人,费潜总算挣脱了“温柔的魔爪”,挽起袖子弓起肌肉,又摆摆架势,向两位母亲展示自己的变化,证明他并没有受到虐待,只是勤学苦练,黑了些,精壮了些。灵和梨这才收敛些,拭去泪水,却还是不停地碎碎念,又是心疼费潜,又是对某人怨气难消。

    “还没用过饭吧?快,快吩咐下去,公子回府,摆宴,摆宴!”

    “母亲,不必了,又不是客人,随意吃些就是……父亲在何处,为何不见他?”费潜四下望望,不见费伯人影,按理说这家伙一个孩子奴,听说儿子回家不该是带头冲锋吗?

    “你父亲若是知你归家,早就迎来了,这不是秋祭将近,入朝议事去了。”

    夏天的祭祀才过去几天啊,这就又开始张罗秋天的祭祀了?这帝辛一天天的,能不能做点别的事,比如搞搞基建,刷刷GdP什么的啊……费潜腹诽着,费伯不在,他只好将其他的念头暂时放下,和家人一起吃个早饭先。

    照理说用饭该是各分主次落座,一个萝卜一个坑,可不止今天是怎么,两个老妈执意安排子宁和费潜坐在一处,看子宁充满期待与欣喜的神色,费潜严重怀疑是她主动要求的。

    果然,还没开始动筷,子宁就开始在案下牵手手,摩挲着费潜的掌心,温声软语诉说思念之情。而母亲们坐在上首,望过来的目光充满欣慰,满是对佳儿佳妇情谊深厚的喜悦。不好叫俩老娘看到别扭,也怕子宁委屈伤心,费潜没能把手抢回来,只好任由她攥着。

    好在饭食呈上之后,子宁开始贤惠地帮着费潜剥果皮,剔骨头,这才放开了手,不然费潜实在是坐立不安,饭都吃不消停了。

    终于吃完了饭,费潜借口“有正事要做”,先行离开,子宁还没怎么吃,就想跟上费潜,被他按了回去,温柔地劝住。总算跑了出去,落得一个人,松了口气。

    一出门,却瞥见门后藏着人,秀气的半大丫头,正是环儿。

    “环儿姐姐,你怎么——”

    费潜随口一问,话音还没落,就被环儿猛虎下山似的扑上来,好一通揉捏。原来环儿自知身份,方才不敢造次,却又实在想念自己抱着长大的公子,所以就躲在了门外等机会,趁堂中众人视线被阻隔,好好发泄了一下情感,恨不得把费潜揉进自己怀里去。

    “姐,姐,你……注意……点……”两团小小的柔软贴在脸上,触感清晰,让费潜臊得满脸通红,忙不迭把环儿的手肘往外推。

    环儿幽怨地白了费潜一眼,意犹未尽地抓住他的脸,往死里猛亲了两口,这才满意,撒欢地跑开了。

    心虚地环顾一圈,瞥见有仆役侍女望着这边,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费潜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撒腿就往校场跑。

    跑到无人处,费潜才慢慢停下来,整整衣服,望望初秋明媚的天光,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丝笑意——虽然有些让人难堪,但被人挂念,被人爱惜的感觉还是很让人陶醉的。

    “咳咳——”费潜清清嗓子,面容变得严肃,大步走进校场。

    一瞧见那些人,费潜刚刚转晴的心情又飘来几片阴云。除了刚刚看到翻身希望,正愁无处表现的费石等几个农民兵还有个人样,好好地站着,其他人吃饱喝足之后,无不是懒洋洋地东倒西歪,晒着太阳,活脱脱一群养膘的猪。不,现在的猪也是散养的,还是野性未消,有些危险的大家伙,这些人还不如猪。

    想把这些人训练成精兵强将,在身体素质、战斗意志上达到费潜的理想,与后世那支无敌的子弟兵比肩,真是任重道远……甚至是异想天开。

    远远见费潜面色阴沉地过来,费石示意那几名农民兵挺胸抬头地站好,等他到了近前才大呼小叫地把其他奴兵驱赶起来,乱糟糟地站成队伍,向费潜行礼。视线瞄着其他人,以费石为首的农民兵们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讥笑意味。

    “对你们能否达到要求,我现在抱有极大的怀疑,你们也算战士?就算一头猪也比你们更有凶性!”费潜扫视着奴隶兵们,脸色冷漠,“我可以给予你们这世上最锋利的兵器,最坚固的甲胄,却无法赋予你们一颗武士的心——所以我改主意了,施行淘汰制,在场的一百人将接受最严苛的选拔!”

    众人似懂非懂,却也都能从脸色看出面前的公子是在撂狠话,不由得有些惶惑。费潜视线扫过他们微微鼓起的肚皮和嘴角的食物残渣,冷笑一声,选择换一种更容易理解的说法。

    “费家的吃食滋味不错吧?还想吃吧?留在这里,你们不用被当做奴隶对待,每天都能享受肉食——可惜能留下来享用的只有一半人,废物,给我滚回去吃糠!”

    这下所有人都听懂了,神色皆是大变,却又茫然无措。他们一向就是这样懒散,也从未有人挑过错处,不知这位公子是在找什么毛病。

    “费石,你很有些小聪明啊?”费潜目光转向费石,逼视着这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农夫,其眼中深藏的狡黠在费潜眼底无处遁形,“让他们出丑,就显出你们几人像个人样了?你们从现在开始时一个整体!你的职务只是暂时帮助我管理他们,俸禄也是我出,而非朝廷出,懂我意思吗?你和他们一样要接受选拔,如果你不堪大用,一样要滚回去吃糠!”

    “大,大……人?小的——”费石惊愕惶恐,企图辩解。

    “闭嘴!现在,俯卧撑一百个,这是对你的惩戒!”费潜一声大喝,打断了他,又点指着其他几名农民兵,“还有你们,俯卧撑五十个!”

    费潜示范了一下动作,令费石开始。费石舍不得职位,不敢违逆,连忙趴在地上,走样地做起俯卧撑。

    然而其他几人却有不服的,梗着脖子望天,不忿这个小毛孩子的教训。

    “逼我动手?”费潜冷笑着走到不服之人面前。

    “小大人,可别,小的手重,别伤了您。”一人眼中毫不掩饰轻视,对一个刚及他腰高的孩子的威胁全然不以为意。

    “呵呵。”费潜轻笑,抬脚踹去。

    那人反应也快,扭身躲开直踹过来的一脚,甚至还准备反过来去踩那豆芽似的小腿一脚,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孩子一个下马威。

    然而费潜的腿却无从借力,凭空一拐,用膝盖撞向那人腿窝,顿时令其整条腿一麻,抬不起来,紧接着一脚如刀般劈下,砸在那人膝盖侧面。那人立时便如遭了榔头猛击似的,轰然倒地,抱着膝盖哀嚎不已。

    “连我都对付不了,还有什么好张狂的?起来,俯卧撑五十!”

    费潜掸掸衣襟,轻蔑说道,转而望向那些奴隶兵。这个实力与体型不符,威势比贵族老爷还摄人的毛孩子让他们不由缩了缩脖子。

    “你们,绕场跑,十圈!跑不下来的,饭食减半,半途而废的,立马滚蛋!”

    奴兵们互相对视,犹疑不决。

    “我数三声,还傻站在我眼前的现在就滚回去当奴隶!一!二——”

    奴兵们顿时呼啦一下乱了套,发一声喊,全都撒腿狂奔起来,七零八落地围着校场乱跑。

    费潜冷着脸,监督他们跑圈,对做了十几个俯卧撑就有些脱力的费石哀求的目光视而不见。

    “不求变成猛虎,单想把这一群家猪变成野猪,就是个艰巨的任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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