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晴天脸上的祈求跟恨意都一起凝固了。
她看向裴晴晴，面对着这具年轻身体上星罗棋布有些残忍的伤痕，好像突然失去了说话的底气。
只不过，短暂的沉默过后，她还是嘴硬，朝着裴晴晴带着几分嘲讽的呢喃道：
“你身上有，难道心渝身上就没有吗？够了吧，心渝是有些糊涂，但是你已经全在她身上报复回来了，你还想怎样呢？真的逼死我们心渝吗？我可怜的女儿啊！”
张晴天说着说着，又突然理直气壮起来，扑在裴心渝身上自怨自艾。
裴晴晴觉得自己本来就深陷冰海的一颗心，此刻突然更快的沉没下去，好像一直要沉进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她的痛苦，她的挣扎，她所遭受的一切，在张晴天眼里，都是无关紧要的。
她摇了摇头，眼圈已经有些发红，手上动作也开始加快。
裴晴晴囫囵的将衬衫扣子一枚一枚的扣回去，表情仍旧是如常的，只是脸色像是镀了一层霜雪，白的可怕。
无法抑制，手指在颤抖。
在扣错了两颗扣子之后，裴晴晴深呼一口气，终于冷静下来。
她身上的气势微变，已经没有那仿佛轻而易举就可以折断的脆弱感了。
裴晴晴看向张晴天，唇边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来，她清润的嗓音低沉下去，如冰似雪，好似要凉到人心里：“是她先绑架我的，她活该。”
对上张晴天那双充满了不可置信的眸子，裴晴晴终于找到了报复的快感。
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
你不曾对我有半点愧疚，我又何苦对你还有那么一丝不该有的奢望？
她动作利落的裹上自己的大衣外套，风情万种的撩了撩有些乱开的长卷发，红唇似血：
“这样的代价怎么够？我要让她千倍百倍的还回来。”
声音已经不属于自己。
好像有人控制着身体，那些尖锐的语句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裴晴晴听到自己说：
“我就算要逼死她，你又能怎样？”
张晴天眦目欲裂，似乎是被裴晴晴的威胁刺激到了，她死死地盯着裴晴晴，绝望的尖叫：
“裴晴晴！你给我滚！我们裴家从来没有过你这个女儿！”
裴晴晴轻笑一声，淡淡回道：“这话真够搞笑，你们裴家有把我当做女儿过吗？哪怕一次？”
她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但声音还是略微哽咽：
“从小到大，我在你们裴家过的是什么猪狗不如的日子，你跟裴心渝不是最清楚吗？折磨了我这么久，还指望我以德报怨，张晴天，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好的事情！？”
她甚至没有再客客气气的喊阿姨，而是直呼张晴天大名，足以见得此刻她有多么愤怒。
而张晴天只是如同护崽的母兽般将手脚乱挥，神志不清的裴心渝护在怀中，对着裴晴晴歇斯底里道：
“你又不是我亲生的，你这个野种，凭什么对着我指手画脚？给你衣服穿给你饭吃还不够吗？你还想要怎么样？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这话听起来真是不留任何情面，不留任何余地。
裴晴晴晃了两下，仿佛摇摇欲坠。
但紧接着，她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唯有指尖深深刺入肌肤之中，蔓延开深深地痛楚。
她深呼吸两口，几乎是有些嘲讽的想到，养只宠物久了，尚且能有些感情，而自己从小到大，谦和温顺，处处退让，忍气吞声，承受着他们的戏弄，却换来了什么呢？
一句“野种。”
的确，自己不该有这样的奢望。
哀莫大于心死，裴晴晴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模样挺可笑的。
跟张晴天诉苦，求个公正，有用吗？在她眼中，自己只是个笑话。
从裴家人身上寻找亲情的温暖，本就是不对的。
裴晴晴垂下眼睫，只觉心中一片荒凉。
她转身就要离开，却见一个身影擦身而过，突然停在了张晴天身旁。
那一巴掌打下去，张晴天被打的惨叫一声，跌倒病床之前，裴心渝面色惊恐，发出含混不清的求饶声。
裴晴晴有些状况外的看着这位突如其来的闯入者，随后，不可置信。
面前站着的人是裴申成，与一下子苍老了将近十岁不止的妻子相比，他的状态看起来要好很多，起码还能保持基本的体面。
只是这个意气风发的中年人，身上已经没有了那份标志性的冷酷傲慢。
他乌黑的发丝间肉眼可见几缕新鲜的白色，紧绷的五官也带着肉眼可见的疲倦。
曾经，当他面对裴晴晴，总是高高在上，没有好脸的，他纵容张晴天的刁难，裴心渝的欺凌，甚至自己也常常在心烦之时对着裴晴晴抬起拳头，发泄自己的愤怒。
而此刻，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卑微。
裴申成对着张晴天怒目而视，狠狠辱骂到：
“张晴天，你说什么呢？你知道你面前是谁吗？这是宋太太！”
他仿佛相当生气：“宋太太要是被你气到了，她动动手指，你这个便宜女儿说没就没，可就不是住在疯人院这么简单了！”
张晴天的表情之中露出了一抹彷徨，随后，变得惊慌起来，她才反应过来，嗫喏着被裴申成抓着领子提起来，卑微的给裴晴晴道歉：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把我的话往心里去……”
裴申成转过来的脸上，也带着无限的讨好。
他的脊梁骨好像被打断了似的，深深的弯下去，奴颜婢膝，不过如此：
“晴晴，你别跟张晴天一般计较，她这段时间脑子有点不好，我看也快要疯了！”
看着他这副模样，裴晴晴以为自己会觉得很爽快，然而，事实上，也并没有。
她根本笑不出来。
剪水杏眸静静倒映着面前这场鸡飞狗跳的闹剧，裴晴晴只觉得荒诞无比。
冗长的宁静扩散开来，气氛有些尴尬。
裴晴晴的沉默好像让裴申成误会了什么，他有些不安的搓着手，眼珠一转，突然又是一巴掌扇在了自己身侧的张晴天脸上，姿态带着几分恼怒：
“都怪你这张贱嘴，天天给我惹麻烦！”
张晴天的脸因为这力道十足的两巴掌高高肿起，她却不敢顶嘴，只是低声呜呜的哭着，默默承受着这一切。
裴申成有些迫切的伸长了脖子看着裴晴晴，卑微的说道：
“晴晴，我们裴家真的对不起你，是我的错，也是张晴天的错，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们计较了……”
他的话，在耳旁徘徊着，经久不散。
裴晴晴却有些走神，目光落在一旁狼狈至极的张晴天身上。
裴晴晴突然觉得她这副模样有些眼熟。
像谁呢？
大抵是有些像曾经被裴申成殴打的自己吧。
裴申成也曾经这样表情狰狞的把巴掌落在自己脸上，张晴天有时候是在看，有时候冷眼旁观，却从未插手过。
而如今，境况颠倒了。
不过因为她裴晴晴如今身份尊贵，而张晴天，已经从金枝玉叶的张家大小姐变成毫无利用价值的糟糠妻了。
裴晴晴在这一刻相当鲜明清楚的知道，裴申成阻拦张晴天，对着张晴天动手，并非是因为对自己的愧疚，是父爱的觉醒，或者意识到自己做错了。
他只是很清楚，如今的裴晴晴他得罪不起而已。
裴晴晴叹了口气，觉得裴申成此人真是可悲又可恨。
曾经他可以对女儿跟妻子千娇百宠，要星星摘星星，要月亮摘月亮。
如今也可以弃之如敝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尽情欺辱。
他不爱裴晴晴，不爱冯轻语，同样，其实他也不爱裴心渝，不爱张晴天。
裴申成只爱他自己，他最在乎的东西，永远只是自己的利益罢了。
裴晴晴突然觉得腹部翻涌起有些作呕的感觉，她抿了抿唇，冷冷的俯视着这一家人，自己曾经的家人，迅速的说道：“既然你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又能说什么？告辞。”
她转过头去，正准备离开，裴申成却有些着急了，他看向裴晴晴，又焦虑的求情。
“晴晴！你等等！张晴天不是个东西，但是……但是父亲是爱你的啊，我也是真的知错了，你，你能不能跟北野少爷求求情，让他别再继续打压我们裴家了？”
裴晴晴的脚步愣住了。
她听到扑通一声，裴申成跪了下去，尊严全无。
她曾经无数次跪在这个男人脚下，听他训诫。
而如今，他说：“我也不在乎老脸丢光了，女儿，真的对不起，都是爸爸不好，但我毕竟是你爸爸，你就原谅我之前那些愚蠢的所作所为吧！”
“我毕竟是你爸爸。”
裴晴晴闭上眼睛，觉得有些可笑。
这裴申成跟张晴天倒是挺像的，到了这个地步，就喜欢拿血缘说事。
之前没尽过家人义务，如今拿来威胁她道德绑架她，倒是很顺手。
她仿佛有些悲哀的轻声说道：“裴申成，这是你第一次说，我是你的女儿。”
是啊，第一次承认这个女儿，是在这样的情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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