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末,初春的尾巴,欣欣向荣的绿意将街头的一排排榉树笼罩,舒适的温度却迟迟未到。
有秋老虎,自然也有倒春寒,本来急速攀升的气温在这几日又变得萧索起来。
款式精致的茧型CELINE大衣遮不住刺骨的冷风,从宾利之中缓步而下的女人忍不住抖了抖。
谢绝了身侧司机的好意,裴晴晴抬头看了看面前的精神病患者收容医院,表情闪了闪。
走过阴暗湿冷的大厅,裴晴晴将手中的伞收拢,提在手中。
有面色冷淡的护士小姐走上前来,朝她露出一个带着营业意味的讨好笑容。
她已经出院了一段时间,身上的伤口好了大半,但长达两个半月的医院生涯,简直要在她的心中留下精神后遗症。
抿了抿唇,裴晴晴裹紧身上的风衣外套,回以礼貌的颔首,穿过晒在白炽灯过曝灯光里的曲折长廊。
一个弯,又一个弯,窒息感几乎扑面而来。
周围很安静,大概是房间的隔音效果好,裴晴晴耳中最为清晰的,只有高跟鞋敲击瓷砖地面时发出的脆响。
也偶有噪杂的其他声音,比如歇斯底里的嘶吼,被吸音棉压抑了大部分,只有微弱的几声传到裴晴晴耳中,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求救讯号。
仿佛是注意到裴晴晴有些难看的脸色,那护士误会了什么,不甚在意的解释道:
“您不用害怕或者担心,我们这里每个病患的收容房间都上了三层识别锁,而且房间内部也都配备束缚带,不会有人能够跑得出来的。”
她说的轻描淡写,仔细思考来,竟是让人有些毛骨悚然的。
这算是什么对待病人?
分明是对待一个又一个的囚犯。
就在裴晴晴的思维有些出窍的时候,护士已经领着她在走廊最尽头的房间处停下来,用手指,瞳孔,以及手中的钥匙开锁之后,朝着裴晴晴礼貌的询问:
“需不需要我在一旁陪同?”
裴晴晴愣了愣,谢绝了对方的好意:“不用了,我自己进去就好。”
那护士态度拿捏得相当不错,朝着裴晴晴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好的,如果您有任何疑问的话,可以按响床前的门铃,我会尽快赶来。”
眼见她婀娜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视野之中只剩下大片大片铺展开来的白。
没有任何一丝杂质的白。
裴晴晴拉开门把手,走了进去。
时隔将近三个月,她终于重新见到了裴心渝,出现在面前满目呆滞的女人,几乎让她有些心惊。
裴心渝此时正平躺在病床之上,病号服包裹着骨瘦如柴的躯体,瞳孔浑浊而涣散。
那张脸溃烂的程度更加恐怖了,巨大的伤口,由一道变成几乎覆盖了右半张脸,让人难以直视。
她的手脚都被束缚带捆的紧紧的,固定在床铺之上,一动不得动,翻身都困难。
此时,听到门响声,她才有些迟钝的转过头来,对上了裴晴晴平静的视线。
刚才还宛如行尸走肉般一动不动的裴心渝,却像是看到了什么生死仇人一般,双目通红,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嘶吼与尖叫:“裴……晴……晴!”
若非束缚带绑着她的手脚,裴晴晴甚至怀疑,她下一秒就要暴起,抓花自己的脸。
可惜她的确是没机会了。
裴晴晴倒是没想到,裴心渝即便是疯了,也会将自己记得这样牢,这样深。
她慢慢的走到裴心渝身侧,随后在裴心渝旁边坐下来:“难为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温软的嗓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她打心底里厌恶的人近在咫尺,想要触碰,却又触碰不到,裴心渝焦躁着的动作僵硬下来,紧接着,她便低声呜呜的哭泣起来,有些凄惨。
然而当裴晴晴微微俯下身来,企图听清楚她嘴巴里来来回回念叨的话时,却只觉得浑身血液都仿佛浸入冰水之中,彻骨的冷。
她说:“杀了你。”
裴心渝的嗓子已经有些坏掉了,喑哑粗犷,像是被烙铁烫过声带,每个字句都模糊的不成样子。
但这句话,她说来格外清晰。
裴晴晴的眼眸终于彻底冷下来,看着裴心渝,她早已一丝怜悯也无。
当她提出要见裴心渝的时候,宋北野曾经多次阻拦,叫她不要再散播无所谓的圣母心。
然而有些难言之隐,漆黑的情绪,注定无法开口。
裴晴晴不知道要怎么跟宋北野解释,她并非是因为愧疚。
说到底,不过是想要看一看裴心渝的惨状,才心情舒畅,才得以释怀,才能给曾经与裴心渝噩梦般的纠缠,画下一个自己大获全胜的句号。
这几乎是有些恶毒的,即便是裴晴晴自己,都被这份阴暗的情绪所吓到了。
她这辈子,恨的人并没有很多,但裴心渝大抵算是一个。
裴晴晴不理会裴心渝越来越尖利的叫声,她仍是优雅的坐在床边,甚至得空闲散的翘起二郎腿,静静地看着裴心渝,随即,淡淡问道:
“这样的结局,你满意吗?”
裴心渝果然被刺激到了,她咿咿呀呀的要说些什么,裴晴晴却不想去听了。
这个问题本来就不需要一个回答,裴心渝的现状,已经是答案。
好似心中的一块巨石终于落地,她跟裴心渝的故事,是时候结束了。
裴心渝是自己的姐姐,名义上的,有一半血缘关系的。
从裴晴晴进入裴家那一刻开始,她不依不饶,处处刁难,从来不对盘。
现在,她也算落得个罪有应得。
裴晴晴突然觉得,浑身上下的鞭痕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被救回来之后,她时常做噩梦。
噩梦里是裴心渝对自己的折磨,那人间地狱般的三日,几乎刻进裴晴晴的灵魂。
裴心渝将尖尖的红甲钉进她的肩头,在她耳旁问她:“你痛吗?”
怎么可能不痛?
太痛了,每一寸肌肤都痛,生不如死,大抵如此。
而此刻,裴晴晴几乎有些恶趣味的俯下身来,眼眸闪烁着鬼魅般的光彩。
那一层歇斯底里的冷酷藏在温柔旖旎之下,若隐若现。
她也问裴心渝:“你痛吗?”
裴心渝瞳孔微缩,喉咙里发出一声尖叫,仿佛见鬼般想要蜷缩自己的四肢,却动弹不得,有些可笑。
而裴晴晴看着她,有些悲哀的想,自己亦是回不去了的。
那个天真的,温柔的,纯净的裴晴晴,她还在,却又好像已经被杀死了。
她站起身来,面无表情的叹了口气,心中觉得解脱,又莫名酸涩。
而此时,门外却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紧接着,是妇女有些焦灼的疑问:“心渝,你怎么样了?”
破门而入的张晴天跟裴晴晴四目相对,一时之间,两人都愣住了。
张晴天脸上充满了疲倦,头发垂下来,穿着简单的棉布衣裙,像是世间一个最普通不过的被生活打磨到棱角全无的中年妇女。
张晴天不再是那个颐指气使闪闪发光的裴家贵妇,如今,她每一寸深深的皱纹里都藏着苦涩。
见了裴晴晴,她甚至没有出言辱骂,也没有刻意挑刺,只是灰溜溜的凑到裴心渝身边,把一旁的粥水放到床头柜上,小心翼翼又态度温柔的哄着病床上的裴心渝。
可裴心渝并不吃这套,她狠狠地看着张晴天,叫她滚。
裴晴晴显得多余,坐立难安,拎起包便要离开:“张阿姨,我先走了。”
张晴天望着她的背影,看她考究的衣着,嘴唇颤了颤,到底没忍住,开口祈求到:
“晴晴,是心渝对不起你,但是你看她现在都已经这副模样了,就饶了她吧!你跟宋先生求求情,让他把心渝从这里放出去好不好?让心渝跟我回家好不好?我这辈子没求过你,你大人有大量,就答应我这一次吧!”
裴晴晴脚步微顿,听见身后扑通一声。
她转过身来,却看见张晴天已经跪了下去,这个素来骄傲的女人,为了她的女儿,此时苍老又卑微。
裴晴晴垂下眼眸,不自觉的攥紧了手中的提包:“她现在精神有问题,呆在这里是最适合的了。”
张晴天却好似满脸苦痛,断断续续的哭着:
“可是这里说是医院,分明是牢笼啊!房间不许出,束缚带不许解,发脾气就用电棍打,心渝呆在这里,就真的没机会重新恢复神智了!晴晴,她到底是你的姐姐,你就真的这么狠心吗?”
好令人感慨的人间真情,好一对血浓于水的母女!
裴晴晴像是突然被刺激到了似的,她冷笑一声,眼尾已经因为委屈而染上大片的红。
将即将出眶的泪水憋了回去,裴晴晴突然有些粗暴的撕开自己的大衣,衬衫扣子崩了一地,露出白皙的肌肤。
她给面前的张晴天展示着自己整个上身密密麻麻的鞭痕。
即便已经痊愈,那些痕迹仍旧令人不忍直视:
“我饶了她,谁饶了我!?张晴天,你看,你给我看!这就是你的好女儿干的好事!你凭什么让我原谅她,凭什么说我狠心!?”
她的泪奔涌而出:“她是裴家人,我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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