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四月五号, 望亭宴。
盛泱习俗, 四月四号清明过后, 总要在后一天举办宴席,有君王和诸多朝廷重臣入宴。
一方面, 是表达对历代已故君主的哀思;另一方面,是要由这些朝廷重臣, 再一次朝君王剖白真心,表达绝无反意, 愿为盛泱肝脑涂地的意思。
新帝沉宴, 才刚刚登基了不到一年,这是他继位以来的第一次望亭宴。
因此, 此番对宴席的布置, 又尤为隆重一些。
银止川带着西淮,乘马车上了岚山。
一路上各位当朝大员的家臣, 内侍,来往不绝,一撩开车帘,就能看见旁侧的轿夫正挥鞭赶马。
“前几年, 我都是与他们骑马上的山。”
银止川坐在马车内, 笑道:“可惜你不会骑马,你如果会骑马, 我从马厩牵一匹白的给你。骑马上岚山,比呆在马车里有趣得多。”
西淮淡淡说:“我不会。没有学过。”
银止川打量着他冷清寡淡的眉目,问:“你想学么?”
“我可以手把手教你。”
银止川的骑射是镇国侯亲自教的, 他顽劣,枪法不好好练,少年时倒是天天在校场骑马。
百里穿杨,额头上系一条红巾,从这头到那头打马一圈,各个靶心留下稳稳当当的一只羽箭。
早已累趴下了的狐朋狗友们就在旁侧鼓掌叫好。
那等风流意气,少年未知愁滋味的时光,终究是回不去了。
“少将军会骑马,就已经足够。”
西淮说:“等有来日有需要的时候,劳烦带我一程,不就是了。”
这本只是十分随意的一句话,可不知道怎么,听在银止川耳中,就让他心底生出点奇奇怪怪的酥痒。
好像西淮只这么轻飘飘的说了一下,但他已经想得出自己把西淮放在身前,夹着他骑马的样子了。
这样不好,不好。
银止川觉得自己真的有点坏了。
“银哥儿!——”
正和西淮两厢沉默地坐着,等何时到岚山亭的时候,马车外传来声叫唤。
银止川掀开帘,只见赵云升那一众公子哥儿正跨着马,笑嘻嘻地看着他。
“嗬!我还真说中了,银哥儿带的是那小倌!”
赵云升瞧见马车里的人,登时叫起来:“给钱给钱!!”
——方才他们打赌,银止川这回望亭宴会带谁来参宴,各个公子哥儿赌的人都不同,赵云升赌得西淮。
“银哥儿不是直的嘛,怎么会玩小倌。”
王五垂头丧气,不情不愿掏出一锭银子,放到赵云升手中: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天仙,能把银哥儿迷得五迷三道。”
西淮坐在马车中,是恰好远离众公子哥儿的那个位置。纨绔们只能瞧见他一点点隐约的侧脸。
但那些轻浮的指点,又都能清清楚楚的传进他耳朵里。
银止川太了解他那一群狐朋狗友了,为防随后还会说出惊天地动鬼神的豪放之语,他赶忙叫停了车,对西淮道:
“我下去一下,待会儿回来。”
西淮略一点头,也没有太多表示。
随从又牵了一匹马来,银止川翻身跨上,和那群纨绔一起,往稍微离马车远了一点的地方走去。
“银哥儿,小倌好玩吗?”
走远了,这群纨绔朝银止川开口的第一句话,果然就是:“和女人有什么不一样?”
银止川就知他们狗嘴吐不出象牙,当即斜斜睨过一眼,道:
“想知道,你自己找去啊。”
“这不是找不着像你那个那么好看了的嘛。”
赵云升沮丧道:“你以为我没找过。上次见你领走了那少年,我翻遍了整个星野之都,也没再找出第二个像他那样有‘意思’的了。”
“他的眼睛那样好看。”
似乎又想起了西淮那惊鸿一面的模样,赵云升道:“又冷又媚,像含着桃花薄酒似的,你将他欺负哭,肯定特有意思。”
银止川想起西淮的眼睛,确实又冷又薄情的样子。
但是如果叫这样一双眼睛,为自己含上眼泪,哆嗦着哭出来......除了下腹微热,升起某种非人的念头以外,心里又有点酸胀微酥,说不出的感觉。
“没有银哥儿的福气好。”
赵云升唉声叹气:“银哥儿,兄弟只求你一件事,等你来日什么时候将那小倌操.腻了,将他送给我也玩一玩,成不成?”
银止川听着这句话,心里有点不大舒服,但具体哪里不舒服,他又说不上来。
——纨绔们互赠玩伴侍妾,只要被赠的那一方不介意,是再常见不过的事。
半晌无话,旁侧的公子哥儿们观察着银止川的神色,突然开始起哄起来,嬉笑道:
“云升,你惹银哥儿生气了,他待这小倌是认真的!”
赵云升略微错愕,不可置信道:“不会吧!”
“银哥儿,你竟也有动真心的一天?”
银止川不想搭理他,但旁侧的又一直闹,半晌才说:“没有。”
“一时新鲜罢了。”
“你和他睡过没有?”
朋友问:“我听说小倌比女人弄起来还带劲儿。”
当然,也有好奇的,问:“银哥儿,你会玩小倌儿吗?”
银止川冷冷一笑,轻蔑道:“有什么不会,不就是扒光了,压在身子底下亲么。”
“哦——”
众人唏嘘:“银哥儿,好福气。”
然而银止川自然不能告诉他们,他们唯一一次最近距离接触,还是隔着里衣的。
他只轻浮又风流地骑着马,怀着某种奇怪的心思,缓缓走到前头去了。
一路上都再没和他们说话。
上山的风景很漂亮,有许多罕见的奇珍异草。
有些原本不长在这里,但为了望亭宴,也移栽了过来。即便过不了几月就会枯死,但为了讨个好彩头,也是值的。
半个时辰后,到了宴会之地。
银止川骑马,先到的。他将马交给仆侍,在一旁等着西淮。
少将军意气风发,一身利索银袍,哪怕只似笑非笑地站在那里,旁侧的路过之人都不得不悄悄侧目,在心里感叹一句:
这样好的俊美皮囊,怎么就是个烂到了骨子里的纨绔!
西淮的马车来,银止川就走过去,亲自牵了他的手下来。
——这又是独一份儿的。
其他一同来的群臣都大多带的是正妻,带个小妾就已经十分出格,更不提像银止川这样直接和一个小倌携手而入。
一时间,不动声色用余光打量西淮的人也多了起来。
望亭宴热闹喧嚣,有早到的朝臣,都在互相恭维寒暄。
银止川带着西淮,只自顾自落座,也不同任何同僚打招呼。
有人悄悄议论着他,他也当做看不到——
所有看不惯他又扳不倒他的人,到迟早会被银止川气死而已。
其他公子哥儿都被父亲胁迫着,半情愿半不情愿地去祝酒交际,瞥见银止川在那儿自由自在地喝酒玩小倌,都心里羡慕得不得了。
“现在还没开宴。”
银止川道:“要等新帝来了才行。估计还得等半个多时辰,你饿么,饿我让人拿些小食来吃。”
“可以吃小食?”
西淮问。
银止川无所谓一笑:“吃了他们也不能怎么样。”
总归他一向在朝臣的忍耐边缘试探惯了的。
西淮不是很饿,比起吃东西,他更愿意打量这些来参宴的盛泱重臣。
“那个是御史台的莫必欢。”
下颌微微一扬,银止川示意一个正在和礼部尚书说话的人,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一个东西。去年升了御史台长史,和赵云升他爹勾结一处的。”
西淮目光扫去,见有个慈眉善目的大员正站在礼部尚书旁侧,缓声缓调地含着笑说话。
赵云升站在他爹后头,满脸的无聊和不情愿。
“我认识他。”
西淮看着这人,却倏然轻轻一弯唇,低哑道。
“你认识?”
银止川挑眉:“怎么认识的。”
“他是我爹的旧识。”
西淮淡声说。
——当初西淮父亲被令去修国史时,莫必欢还不过是叶清明手下的一个小小抄书郎。
他那时没什么才华,又家中清贫,是叶清明想每一个想读书的人都应该得到善待的机会,才给了他一个在翰林院抄书的位置。
谁想到这人后来恩将仇报,告发西淮父亲私记国事。
他将西淮父亲当做了投靠权贵的砝码,痛踩了一脚,高高兴兴跻身权贵去了。
“他去年赶走了一个御史台的新人。”
银止川道:“喏,就是在一边喝闷酒的那个。”
西淮转目,见宴席的末端,果真有一个眉目疏朗的年轻人坐在角落,也不同任何人交际,只独自饮酒。
他看上去有种“高处不胜寒”的矜贵,大概也是读书读多了,就看不惯这些朝堂上互相勾结的蛇鼠之流,只愿意孤芳自赏。
“你以为他无背景无靠山么。”
银止川却谑道:“他也是世家公子。林昆。林家公子,世代出储君太傅的家族。也是数得上号的权贵了。”
只不过这位世家公子,显然不喜欢公子哥儿们的纨绔作风,更不喜欢星野之都的头号纨绔银止川。
所以银止川平常也不怎么理他,见他被赵云升爹联手御史台长史整治了,也是隔岸观火,笑嘻嘻看个热闹。
再之后,就是又简单聊了几个世家公子,当朝大员。
期间,曾在赴云楼找西淮麻烦的那个商贾之子朱世丰也来了,见到银止川,登时一张胖脸涨得变了个颜色。
银止川笑望着他,懒洋洋的一副模样。
末了,他揽着西淮的肩,往怀里骤然一按——
就这么当着朱世丰的面,咬着西淮的软软耳廓朝朱世丰冷嘲一笑。
朱世丰是断然不敢上来问银止川要他的那一千二百颗金株的,只憋红了脖子,又气又愤地走了。
银止川心情愉悦,西淮被按在他怀中,直到朱世丰走了许久,他才松开手。
“他以后不敢拿你怎么样了。”
银止川轻松说:“狗东西,怂的很。”
“嗯。”
西淮淡淡应了声,却抬手,轻轻摸了摸耳垂——
那里被银止川咬了个牙印子。
银止川:“......”
他刚才分明没觉得用劲儿了的,牙齿只那么轻轻地叼住了。
可这个人怎么跟个玉做的似的,摔不得碰不得,皮肤这么薄,不经意一碰,就给留印子了?
看上去还以为他用了多大力气,把他怎么样了呢。
这样娇贵,那如果揉起来掐起来,不得一身子印子,青青紫紫的......!
“......”
然而想到此,银止川也略微默然了。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那个“如果”的假设,也十分可怕。
他对白胖圆滚,同样摔不得的赵云升从来没有这样的假设,更没有“捏起来”“掐起来”的设想。
但是对西淮,他竟已经想到“把他揉得青青紫紫了怎么办”这种问题的烦恼......!
这个现象不容他往深里细思了。
银止川窒息想。
都是那群酒囊饭袋念叨的,天天叨着那档子事儿,色胚胯-下二两肉,叨得他都不正常了!!
银止川心中恨极,握着手中的小杯目不斜视。
他不再看西淮一眼了,但是即便如此,西淮的呼吸,西淮握着酒杯的手指,西淮隐隐预约的侧颜,都好像长了腿似的,尽往他余光里钻。
一片片好像轻轻柔的羽毛,全落在了银止川心上,挠得他心烦意乱,口干舌燥。
一杯接一杯的喝酒都解不了躁。
他现在恨极了方才和赵云升他们说过的那句话:
“玩小倌,不就是压在身子底下亲么?”
因为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这句话!!
正当银止川觉得这西淮身边真是待不下去了,意欲起身的时候,外头却倏然传来一阵礼乐之声——
新帝入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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