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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长安城最热闹的事情大概就是长安城中出名的闲散王爷常荣来柳府门口负荆请罪, 柳老夫人抬出一品诰命的衣服摆在门口,炎王殿下姗姗来迟,常王爷最后被人扶着上了马车。

    要说那日马车慢悠悠地从热柳巷穿过朱雀大街来到柳府所在的铁吾巷, 马车一出热柳巷就有不少人跟在马车后面, 常王爷穿着正二品的官服坐在马车内,膝盖上横放一根藤条。

    马车刚刚入了铁吾巷, 柳府管家便跑去佛堂请示老夫人了。昨日的事情即使柳文荷不说, 老夫人也会知道。老夫人当场禁了柳娘子的足, 让她在自己院中反思。

    “慌什么, 砗磲,我让你准备的东西你等会随着管家抬出去。”老夫人跪坐在佛堂前,手中佛珠慢慢波动一颗。

    自从十五年前柳家男丁覆灭河南道, 老夫人一向火爆的性子突然安静下来, 也学着长安城中贵妇开始吃斋念佛,学会修身养性,每每在柳南枝回来时都会送上一枚平安符。不过你若是因为这样便轻视怠慢她,就会大大栽了个跟头,毕竟也是当年刀刃见过血,鞭子打过权贵的彪悍娘子, 即使如今沉默也不过是变成酣睡的老虎罢了。

    一直陪着老夫人跪着的砗磲恭敬起身,她是柳老夫人身边的老人了, 被老夫人从战场中待会,当年四朵金花如今只剩下她一人了。在柳府中极受人尊重。

    “是,六娘子。”砗磲如今也已经算是高龄, 满头花白头发,她一起身,管家和边上的小丫鬟连忙扶着她。

    “去吧, 莫要调皮。”老夫人一听她叫这个名字摇了摇头,不得不劝了一句。

    砗磲点点头,笑说着:“不会给柳娘子惹事的。”

    “去吧,也莫叫他人看轻了柳府。”老夫人合上眼,继续拨动着佛珠,幽幽说道。

    黑褐色的斑点覆盖在她脸上,带出沉沉暮气,垂垂老矣的老人真的不小了,这般长寿的人,大英本就少有,跟何况是身在贵勋将领家中,可再如何,当她这双眼彻底暴露出来之时,又让人无法忽视其锐气。

    常王爷停在柳府门口,后面已经跟了不少人,他捏了好几下藤鞭,想起舒亲王的话,这才咬牙掀开帘子。

    管家扶着他下了马车,他扫了一眼后面跟着密密麻麻的人。这些人平民也有,更多的是长安城官吏家中小厮仆人。他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那些带着深究试探的视线像是一个个巴掌打在他脸上,让他摇摇欲坠。管家案子扶住他,低声喊着:“王爷,忍一时之痛啊。”

    是了,他的宝贝女儿得罪了毫不起眼的柳家娘子,被公主当场请出宫,如今成为长安城的笑话,家族中不少正在议亲的子女都不得不暂且搁置下来。

    他今日不过是仗着二品官职,仗着一点老脸,想让柳府先低头。

    “常荣教女无方,冲撞柳大将军,今日特来请罪。”常荣扑通一声跪下,闭着眼大声喊道。

    人群中顿时传来议论纷纷的声音。

    请罪之事,酒楼茶馆,饭局酒庄都是可以说话的地方,再不济也是人家家中大堂,如果事情到了负荆请罪的地步就严重了。

    柳府毫无动静,常荣喘着气,握紧手中藤条,不得不再一次喊道:“常荣教女无方,冲撞柳大将军,今日特来请罪。”

    “这是怎么了?”

    “看样子是常王爷家的姑娘惹到了柳府了。”

    “若是口角之争也不至于要负荆请罪这个地步吧。”

    “我这个我听我远方表亲家的小姑子说过,说是常家娘子得罪了柳家姑娘。”

    “那不过是小辈摩擦怎如此严重,柳家也……”

    “是啊,听说公主与柳家关系极好呢。”

    人群中议论声不断,柳府大门依旧紧闭。常荣面色通红,满脸屈辱,他紧盯着柳府门环,只觉得浑身冷热交加。

    他好歹也是二品王爷,在圣人面前颇为得脸,而柳家,自古兵权为大忌,柳南枝虽然是河南道大将军但到底是外派军/官,与他同等品阶却是比不上长安城中的自己。

    公主真是一颗心偏到嗓子眼中了。

    “常荣教女无方,冲撞……”

    大门嘎吱一声打开,为首的一个头发花白的夫人手捧一叠金光闪闪的衣服,衣服绣面上绣着铠甲葵花引首,升降龙盘绕的纹路处处可见,金色腰带上面用柳叶篆写着奉天诰命的字样。

    ——是一品诰命服。

    有人发出惊呼。

    常荣突然一个激灵,浑身是在冰窖中拔过一遍,模模糊糊地想着这个一品诰命服是谁的,是公主连夜给的吗,可过了许久又突然起来,柳老夫人当年一人单枪匹马于青石岭万山岗中救文平帝一命,所到之处人首分离,敌军惊骇。

    文平帝感其英勇特封其为一品诰命夫人,而当时柳老夫人不过二十,刚刚嫁于还是三品骠骑将军的永安侯,这是大英建/国以来第一次越制封礼。

    这事当时轰动异常,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开始逐渐被人淡忘,毕竟长安城内每天都在发生稀奇之事,且这个事情实在是太久了,六七十年的岁月。老夫人高寿,历经三个朝代,熬过了无数斗争碾压,连先帝最荒唐的时候不少世家官员遭殃,但柳府一直闭门不出,未受牵连,当时不过认为是柳家太小,先帝不屑,如今看来只怕是因为这身衣服。

    一品诰命夫人长安城不少,但文平帝亲赐的,如今能活到现在的就只剩下柳老夫人了。

    “何人喧哗。”为首妇人厉声怒斥道。

    外面无人说话,常荣身形一晃,面色惨白,它还未说话便听那妇人继续呵斥,眉眼锐利,居高临下冷冷注视着底下众人,最后停留在常荣身上。

    “常王爷今日兴师动众来我柳府门口不知所谓何事。”砗磲问道。

    常荣退无可退,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着:“昨日我儿与柳家娘子发生龌龊,乃我教导不周,今日特来道歉,还请老夫人责备。”

    “怎会是龌龊。”砗磲目光转冷,冷笑道,“你常家人侮我柳家祖先,坏我姑娘清誉,公主责令她道歉都死不认错。”

    “小儿只是心直口快,我已责备过她,柳娘子让我登门道歉……”

    “一派胡言,如何是心直口快,我柳家大娘子镇守河南道保卫国家安宁数十载,竟然可以被一无知小儿肆意揣摩,我柳家姑娘性格文静,从不沾染是非,也被人无礼取笑,这如何是心直口快,我看分明是人心险恶。”砗磲气势汹汹地上前一步,声若洪钟,大声呵斥着。

    “再退一步,我家姑娘让你们诚心悔过后上门拜访,可不是让你们大张旗鼓,恶心我们。”

    常荣见惯了说话留人几分颜面的,何时招架过这等直白近乎泼妇的行为,难堪又愤怒,但又只能摇了摇头,心中慌乱一片,早已没了对策。

    “此事,此事……定是有什么误会。”他强撑着反驳道。

    砗磲冷笑一声,站在台阶上,垂眸注视着底下清瘦发抖的人。

    “公主已派人亲自送常三娘子回府,要求务必一五一十告知王爷,王爷是觉得立夏大宫女传话错误,还是觉得,是公主错了。”

    公主如何能错?公主是万万不会错的。可立夏不仅是大宫女更是公主女官,向来得公主喜爱,又怎么会错。

    常荣满头大汗,不敢应下。

    砗磲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咄咄逼人的问道:“那还是王爷觉得自己没有错,是我柳家错了。”

    “我柳家大娘子兢兢业业保卫边境,忠君爱国,老夫人更是文平帝亲赐的一品诰命,荣耀加身,满门光辉,今日有宵小欺我,大张旗鼓,居心险恶,试问谁可以扔下这口气。”

    “柳家满门忠烈黄沙埋骨,换来这等小人行径,文人相轻也罢,你陈府武将起家,虽入了文道竟也敢随意编排大英战士,唇亡齿寒,亡魂焉能安息。”

    常王爷摇摇欲坠,嘴唇发抖,满是混沌的脑子突然明白也许当时公主就是想挑起文武争夺,可为什么呢?他越想越害怕,若不是有管家扶着,只怕要当场倒下。

    人的情绪就是这样,可以轻易被人煽动,又可以轻易改变风向,砗磲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让他们早已信服,又看常王爷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拥挤的人群中有人摇着头退了出去,很快便消失在小巷口,也有人犹豫着张望看向柳府,见府中井然有序,柳老夫人不见踪影。

    “砗磲夫人,息怒。”一辆马车分开人群,停在柳府门口,马车内传来声音。

    绣着炎王时长庭标记的五色花马车出现时,人群中骚动一片,不少人藏在阴影处不敢太明目张胆,立刻掩在黑暗中。

    时长庭下了马车,他穿着贵气华服,文人宽袍,梳着玉冠,文质彬彬。

    “炎王殿下。”砗磲行礼,柳府面前乌压压地跪了一片。他和常王爷可不同,他是正儿八经的皇子王孙,即使是闲职,地位也非别人可比。

    “夫人请起,大家都起来吧,夫人忠孝两全,当年一把双刀震慑敌军三日,松照不过一介闲人,如何承担得起。”他上前亲自扶起砗磲,敬佩说着。

    砗磲避开他的手,站起身来,淡淡说道:“王爷谬赞,职责所在。”

    两人在说话间。一辆包着青布的马车也开了进来,但它并没有进去,反而是停在靠近柳府东边的角落中。有人注意到这边,张望着,只看到一个年幼的驾车小童,以为是哪家贵人亲自来了,又收回视线。

    “今日之事某本不该插手,但某与常王爷也算多年旧识,王爷人品某还是可以保证的,还请柳老夫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他温和地说着,态度不卑不亢,说话间,对着东边拱了拱手,浅色眸子认真地看着砗磲轻声请求道。

    砗磲眉心皱起,她眼尖注意到一辆青衣马车被掀开一角,露出一张极为熟悉的脸。

    “夫人不必恼怒,此事毕竟是王家做错了,我明日便让王三娘子亲自上门赔罪,柳家乃我大英良士,是万万不能被轻视的。”时长庭温和说着。

    “王爷都如此说了,再咄咄逼人显得柳家不近人情。罢了,也不必王三娘子登门,此事常王爷扔了藤鞭便算两清,日后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还请王爷好自为之。”砗磲对着炎王殿下行了一礼便带着管家,大庭广众关上柳府大门。

    时长庭摸了摸鼻子,看了眼那辆马车,就那辆马车晃悠悠地出了巷子,这才起身扶起常荣,叹气说道:“你这是做什么,柳家……柳家之事,你日后别掺和了。”

    常荣靠在管家怀中,浑身冷汗,没想到今日发展竟然完全不受控制,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时长庭的手,抖着嘴唇,惊恐问道:“松照,你,你与我直说,圣人对柳家是什么……态度。”最后两字几乎要含在嘴里。

    他看着时长庭嘴里含着的几个字,人一惊厥,昏了过去。

    ——不可爱,不可摧。

    时长庭无奈苦笑,他上马车前看了一眼柳府大门。永安府的牌匾在永安侯战死多年依旧没有被摘下,柳府看似被长安城边缘化,上不了高门台阶,人丁稀少,福祉稀薄,但细细想来,单单圣人同意柳文荷成为公主陪礼人便不简单。

    柳家里可有着皇后最念念不舍的人啊。

    “是王太监来了,砗磲夫人才带人回了府。”柳文荷身边的水芝接过侍女的扇子,继续摇着。虽然柳文荷被禁足但院中的侍女还是可以自由出动的,她早知今日王家回来闹一出就让云锦仔细打听。

    “圣人……真是成了……”柳文荷握着手中的书,怔怔地低喃着。

    她昨日赴宴其实是背着老夫人去的,所以今日被禁足也丝毫不意外,但大概是那日顾静兰替公主入府时,说的实在是太令她心动了。

    ——“风筝已经有了依托它的风,你为什么不试着拉一下鱼线,不论是放的更高,还是落下了,不努力一下,那缕风该有多难过。”

    她这辈子过得实在平淡无奇,父亲母亲多年才见一次,祖母日夜在佛堂静坐,柳府总是安静得连鸟都不愿停留,只有在太子和公主来的时候,才会热闹一些,他们像是一束光照进黑暗死寂的柳府。

    太子的心思,年少时是这般不加遮掩,长大了反而越发内敛。

    年少欢喜中,少年的心思是这般好懂,而沉默的少女未必总在沉默。

    她想着既然有人已经这样努力了,为什么自己不也努力一把,不过是向前走出一步,不论是和风细雨还是狂风暴雨,人这辈子总要做几件惊心动魄的事情才圆满不是嘛。

    “谢三娘子可有动静。”柳文荷放下书,谢凤云的心思她是隐约知道一点的,大概是怀着同样的心思,即使两人是势同水火的关系,也能摸出一个朦胧的轮廓。

    水芝停住扇风的手势,好一会才说道:“听说谢三娘子要去凤州住几日,但出门前,谢大郎君和谢家家主起了争执,不过马车还是出了城门。”

    “起了什么争执?”柳文荷皱眉。谢大郎君久闻其名,守礼端方之辈,可不像当众能与父亲起争执的人,而谢家家主,她则是心中极为不喜之人,一个饱读诗书的文人却是汲汲名利,薄情寡义。

    “不知,但谢家主最后是拂袖离去,是谢大郎君送谢三娘子出了城门。”

    “不是说谢家主一直病体沉疴吗?”

    “谢府之前延请了一位神医,想必是已有疗效。不过是谢家的事,姑娘何必关心,姑娘昨夜一夜未睡,不如先去歇息一下。”水芝低声劝道。

    柳文荷笑了笑,摇着头说道:“不必,之前做了个绣品还差一点,你遣人请静兰入府。我与她研究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浩命服参考的是明朝的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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