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只是幽抚州那头有孟丽国余众,而后也不知怎的,一连几个城郭州郡都有了孟丽国人的影子。
虽说是七七八八,难以成众。但是风帝还是安排了许多亲信前去查探,给的明令都是只许护佑,不许杀伤。
朝中大臣都觉着此举十分冒险,毕竟数年前的那场大战,他们现如今但凡是想想都觉着心有余悸。
固然是过了这么些年,这心里总归还是有些不踏实。只是风帝执意如此,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依着了。
匆匆过了年节,可是这日光就没有明朗起来过,依旧是十分熹微,看起来叫人心里憋闷,难以自持。
好在宫里生着热炕火龙,若非如此, 必定要被这倒春寒给冻死。
风长栖整日介在云甯殿跟惊云司奔波不定,只是永远都选择离火盆最近的地方,玉无望时常打趣她,若是再凑得近一些,那火必定要烧到头发上去了。
而天地间万分静谧,风长栖歪在一边的软榻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看着卷宗,深思倦怠,睡意昏昏,仿佛一眯上眼睛就能睡着一般。
窗外的雪下得老大,隐隐听到冲刷在窗纱上头的声音。
猛然听到“吱呀”一声,彻底把风长栖惊醒,见着是玉无望穿着一袭月色大氅走了进来,身上还沾着雪花,雪白一片,连着半边头发上都有。可见外头的雪下得有多大,他从怀里掏出几个酥油果子来,登时香飘四溢。
风长栖笑了笑,一脸餍足。
“饿了?”玉无望上前,轻轻地摸了摸风长栖的小脑袋。
他们现如今倒是愈发亲密,玉无望心里也不知是悲是喜。看着她吃着酥油果子的模样,这分明还是个孩子。偏得要经历这么些,当真可怜,宫里的孩子难将养,一个小小的风长栖,能从冷宫里头走出来,已然足够艰难。
现如今孟丽国人现身,四处奔波找寻,分明就是来寻人的。
玉无望神色幽眇,眼神一直都停留在风长栖的身上。风长栖觉察到了,猛然抬起头来,嘴角尽是芝麻粒。
风长栖伸出手,轻轻地擦了擦,“慢些吃,别噎着了。”
“师父,为何父皇要优待孟丽国一等?我看他们来势汹汹,未必是好意。”风长栖想到i近些时日听到的消息,眉头紧蹙,“三人成虎,只怕日后会有大乱子了。”
玉无望见她一脸天真,当真把孟丽一国当成异类,若是被白欢知晓,只怕会伤心难过,不能所以。玉无望摇了摇头,看着风长栖那双雾蒙蒙的眼睛,“许多事都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长栖,你可知孟丽国是如何被灭的么?”
风长栖见玉无望这样认真,也正了正脸色,摇了摇头,“不知。”
“昔日孟丽国女皇,爱上了别国皇帝,临阵倒戈,是以落得了一个被灭国的境地。”玉无望尽量说的简单,可风长栖却仿佛能见着金戈铁马,气吞沙河的一幕,到底是经历过沙场的人,风长栖登时就变了脸色。
“若是相爱,两国联姻也未尝不可,为何要灭掉孟丽?”
别国皇帝那时候一门心思想着斩草除根,以除后患,此事也不至于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朝政上头的事儿,不是三言两语就说得清的。”
“那女皇呢?”
“长栖,那是你阿娘。”玉无望沉吟半晌,到底还是说了出来。
风长栖耳畔嗡嗡作响,只能听着窗外轻微雪落的声音,雪色蒙蒙亮,打在光亮的地上落下沉沉的影子,疏影横斜,寒香浸骨,叫她整个身子都是寒津津的,漫山遍野都是今天,天上地下都溢满梅香。
只是方才玉无望的话,叫她浑身发抖,几乎难以自持。
她怔怔地坐在一边,手里还有半个酥油果子,她还是哭了,绝望且悲凉。
“我阿娘是孟丽国女皇?”也不知过了多久,风长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眼泪止也止不住。自家阿娘也不知吃了多少委屈,那样矜贵的身份,等到了风国后宫,竟然被人冤枉陷害,进了冷宫。怪不得到了后来,她纵使是重病,也不愿求人。
她那分明就是被风帝伤透了心了。
国人因为自己临阵倒戈而死,最难过的自然是白欢。
白欢,白欢,风帝当真赠了她一场空欢喜。
“阿娘,阿娘。”风长栖哭的仿佛是个孩子,玉无望紧紧地抱住了风长栖的身子,一下接着一下拍了拍她的脊背。
“长栖,我本不愿说的,只是现在孟丽国人前来寻人,这才涌了出来。十有**是来寻你的,若是日后皇上派你前去杀敌,莫要应承。”
风长栖知晓玉无望总归是为了她的缘故,心里又添了几分感伤,一时之间幽眇无着,难受的厉害。
玉无望前几日夜观天象,风长栖的运途已经愈发清明,而后又传出孟丽国人的消息,他心里明白,风长栖的双龙之命是遮掩不住的了,日后若是被风帝察觉,她所处的境遇,只怕会愈发艰难。
“那是阿娘的国人,我自然是不会动手的。”风长栖呜呜咽咽,紧紧依偎在风长栖的怀里,如同一头受伤的小兽, “阿娘,阿娘……”
司缨奉了风长栖的令,一路往携芳铺去了。
因着安兰溪现如今已经上了紫云山,入了佛门,那剩余的几个女子,如同群龙无首一般,整日介精神恍惚。加上携芳铺的生意一直都那样好,风长栖对她们十分体恤,这才想着叫她们歇息修整,莫要累坏了身子。
刚穿过宝华坊,她就碰着了何宁舟。
许是来吃酒的,只得他一个人,剑眉星目,脸上带着浅淡的笑。穿着一身藏蓝大氅,优哉游哉走在雪地里头,是不是地跟周边小贩攀谈两三句。
司缨见着满面通红,却又不忍心就这么走了,三两步一回头,终究被那人给看见了。
“司缨姑娘?”
“将军还记得我?”司缨着实欢喜,朝着那人笑了笑,“将军厚待。”
“这不算什么。”何宁舟摇了摇头,他记得的是那位了不得的公主风长栖,是以连她身边的丫头都记得清清楚楚,面上笑意渐浓,“你们公主今日未曾出来?”
司缨笑了笑,轻声道:“公主正在惊云司跟国师议事。”
议事?
未必吧!
玉无望对风长栖的心思,几乎是路人皆知的。这耀京城,谁不知道冷面冷心的玉无望将风长栖当做女儿宠爱?他不禁有些好笑。这一笑就仿佛三春盛景,司缨一时之间看的有些呆愣,一张面孔愈发红了。
“如此就不耽搁姑娘功夫了,姑娘且去忙吧。”
司缨本就受不住了,应了一声,脚步匆匆,径自去了。
穿过街口,她还是按捺不住朝着后头看了一眼,见那人依旧停在原处,身上的那件藏蓝色衣裳,在日光底下如同闪烁着金光一般。她的脑海中猛然冒出那么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司缨嘴角的笑意如何都遮掩不住,只是心跳如雷,若非是又开始下雪,必定能叫何宁舟看得清楚,司缨的面孔此时此刻已经红成了何种模样?
皇宫,次兰苑。
周遭沉寂寂的,隐隐约约能听着里头的一两声佛偈子。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一遍接着一遍,都是一样的话,外头的宫女太监只当是听不见,也就拿着扫帚扫雪。
忽而见着李玉宝,一众人等纷纷行礼,果不其然,不多时就见着风帝来了,李玉宝本想着通传,却被风帝给拦下了。又见着跪在院子里头的坠儿,面色通红,右边脸上余下鲜红的手指印,看样子是被打了。
在这次兰苑被打,不难相处这动气的是谁。
洺影孕中多变,动辄就打骂宫女太监,风帝对此事一早就知道的清清楚楚,却也不忍心责怪,只能叫那些挨打的宫女得了些许赏赐,日后还要尽心尽力伺候才是。
她未曾熏香,里头只余下一些寻常的脂粉香气,风帝撩开帘栊走了进去,抵抗火龙十分暖和,她就歪在一边的软榻上,隔着雕花屏风就能看到那人纤弱背影。风帝走了进去,见她手里捻着一串佛珠,嘴里只轻飘飘地说出那么一句佛偈子来。
“可是身子不舒服?”风帝对她这样放肆的脾气半点不恼,“何故动怒?”
“我在宫里向来是住不惯的,我要出宫。”洺影双目圆睁,忽而红了眼眶儿,“在宫里迟早叫我憋闷死的,皇上,洺影想要出宫。”
风帝冷笑。
若是在寻常时候想要出宫倒也罢了,可是到了今时今日,洺影是不想留在宫中,也由不得她了。
“现如今,你怀有龙裔,如何出宫?”
洺影脸色又是一变,对自己的嫌恶叫人触目惊心。
风帝恼怒异常,站在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洺影那张肖似那人的面孔,“你可知大西南已经发现了细作?风国严刑无数,若是一一用尽,不怕他不说出来跟齐元勾结的幕后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