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宁舟跟曦忠毅是在三日后回京的,刚巧那日曦威章启程往大西南去,安兰溪剃度出家,一路直往紫云山。
画姗跟卿阮一等,哭了又哭,先是将那人送到了深山里头,又恋恋不舍地下了山。
风长栖站在山口相迎,见他们脸是红的,双眼更是红彤彤一片,心里也不知生了多少垂怜的心思。他们到底是不容易的,从竹吉州到耀京城,就没过过一天舒坦日子。好容易安稳了几分,安兰溪却成了槛外人。
惊云司。
也不知是个什么时辰了,外头纷纷然一阵阵的欢呼声,这是百姓接迎英雄的呼喊声。
毋庸置疑,是何宁舟跟曦忠毅到了这耀京城了。
风长栖看着窗纱上头映着的雪光,又见着那晨光猛然乍破,放出一股子刺眼的光亮来。
她轻轻地捂住了眼睛,不多时,只听得“吱呀”一声,玉无望推门而入,手里还托着一个朱红漆盘。里头装的都是风长栖素日里头爱吃的,她心里一喜,咧嘴含笑。
透过微合的雕窗,风长栖见着外头白茫茫一片,大雪积得老厚,几乎看不出屋脊上的翘檐。
“雪停了,”玉无望看着风长栖那张娇嫩小脸,笑了笑,“吃些东西吧。”
风长栖刚想说话,外头的欢呼声愈发响了,黎民百姓的心有时候当真是纯澈的叫人心疼的很。
“是允王他们回来了吧?”风长栖嘴里噙着一抹冷笑,“允王看着百姓对他如此拥戴,还舍得日后搜刮民脂民膏么?”
曦忠毅手底下的爪牙众多,做起事来不管不顾,对那些百姓更是十分凶恶,半点不顾念百姓对他们的此般护佑。
“莫要指望他幡然醒悟,这么些年,你以为玉坤宫流水一般花出去的银子是从哪儿来的?曦家祖上并无半点积蓄。”
风长栖听了,眉头紧蹙。
一早就知道曦家不简单,未曾想到,那人当真如此胆大包天,难道就不怕风帝彻查?还真是因为身上有军功护佑,无法无天。
“师父,咱们万万不能就这么束手旁观。”
玉无望见她恁地义愤填膺,不禁有些好笑,一边给她布菜,一边笑道:“若是真有这样简单,也就不需要你我动手了,皇上一早就灭了他。”
风长栖听了,眉头皱的愈发紧了。
食不知味。
何宁舟跟曦忠毅并未直接进宫,风帝顾念他们辛苦,只叫他们各回各处休息去了。
何宁舟睡得极不安稳,但凡是闭上眼睛,便能看到那一望无际的鲜血奔腾而来。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空气中都漂浮着一股子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整个大西南如同炼狱一般,腥红一片,连带着纷纷而下的雪都染上了血色。
奔马嘶鸣,处处可见断了四肢的尸体。
那些人大抵都是身首异处,客死他乡,十分可怜。
何宁舟猛然惊醒,满头大汗。
杀戮太多,果然会有报应,他这一生都忘不了在大西南的那几场屠杀。
猛然听着外头隐隐还有脚步声,他眉头紧蹙,不多时,又见帘幕后头影影绰绰,他迅速翻身下床,将挂在一边的长剑取了下来。
“谁!”
执纪被吓了一跳,赶忙走上前,“是我,是我。”
执纪脸色惨白,轻轻地推开了横在自己脖颈上的利刃,讪讪一笑,“不过是来瞧瞧将军罢了。”
何宁舟苦笑两声,收回了手中的利剑,颇有几分狼狈地站在一边。
“对不住。”
“这不算什么,”执纪笑意渐浓,“厨房里头的婆子煲好了汤,正等着你呢。”
何宁舟现如今哪里还有心思去喝汤?眼睛里脑海中全部鲜血淋漓的险恶场景。
“大西南一役,我纵然是活着,也跟死人无忧半点区别了。”
言语之中也不知含着多少悲凉,执纪一时之间不敢多话。
他这些时日一直都留在耀京城,对于大西南的事儿, 也只是从旁处听来的只言片语,只知道这一役打的十分悲壮,不论是齐元还是风国都死伤无数,算的是两败俱伤了。
只是未曾想到,见惯了风浪的何宁舟,也会有被闹成这副模样。
“太凄惨,”他咧了咧嘴,笑的格外苍凉,“也不知死了多少人。”
“战争本就是这样,将军,你我一早就看清了不是?”执纪苦笑两声,“当初咱们苦守潼柒州不也是一样的吗?死了那么多人,还有那么些无辜的孩子。”
何宁舟不吭声,只长长的叹了口气。
“对了,幽抚州那头好似是发现了孟丽国的子民。”执纪忽而笑了,一脸嘲讽。
皇宫,玉坤宫。
曦贵妃起了一个大早,又让芳心为她细心描摹面孔,看起来仿佛是有什么要紧事。
芳心向来是个知事的,也不敢多问,只是小心伺候。
“听闻外头又闹了起来,你可知是为着什么?”
芳心砸了砸嘴,压低了声音。
“仿佛是幽抚州那头出了事,听闻是发现了孟丽国余众,左右不干咱们的事儿。”
“孟丽国?”曦妩心里“咯噔”一声,直挺挺地站了起来,一时之间难以自持。
孟丽一国不是一早就死绝了么?怎么突然之间又冒出一两个孟丽国人出来了?她眉头紧蹙,越想越觉得心慌。
“当真么?”
芳心对孟丽国本就是知之甚少,自然以为这其中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只是见自家主子这样慌张,这才觉着有几分不对,可是话已出口,哪里还有收回的道理?
只好点头。
“现如今皇上好似已经派人去幽抚州了。”
至于去幽抚州做什么,谁也不知。指不定就是去怀缅往昔的呢?念及此,曦妩的脸色是愈发差了。
只是今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收敛心神,盛妆华服,任由身边的宫女太监簇拥着走了出去。
花珑身子沉重,可许久未曾出门,这身子到底是个不舒服的,趁着这日雪停了,一行人搀扶着花珑走了云甯殿,是想着往梅园瞧瞧的,前几日阿蘅去走了一遭,只说是梅花开得极好。
哪里知道,刚出了云甯殿,没走几步就见一群人浩浩荡荡走了过来。
其中一人,裙裾迤逦,一张面孔格外精致骄矜,那不是曦妩是谁?
到底还是恢复了本来面貌,原先时候花珑还以为此人会养精蓄锐呢,没想到才这么几日就出来逍遥了。
曦妩见那人挺着老大的肚子,登时就生了几分艳羡。
到底还有孩儿傍身,不论做错了什么,风帝都会为着她腹中胎儿,从宽处理。
哪里像她现如今少有依仗。
“妹妹过些时候怕是要临盆了吧?”曦妩走上前,看着花珑的眼神讳莫如深。
奈莳嬷嬷跟阿蘅都走到了花珑跟前,俨然是一副护佑者的姿态。
花珑倒也不恼,骇笑连连。
“还是那样少有的双生子,妹妹好福气啊。”
知道曦妩是个不容人的,花珑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跟她呛声,不理不睬,只是站着。
“妹妹这是何意?”
“曦贵妃,你我之间是什么关系,旁人不清楚,难道你我还不明白么?何必这样假惺惺?咱们走吧。”后头一句话是跟奈莳嬷嬷和阿蘅说的。
曦妩紧紧地攥住了手中的帕子,看着那一行人渐行渐远,好生气恼
果然,自己幽居玉坤宫这么些时日,这些人一个个的都以为她不成气候了么?是以这样张狂。
芳心见自家主子已然动气,忙不迭地说道:“花筠贵妃这般,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一早就闭了殿门,谁去都是不见的,这宫里上下都说花筠贵妃这是因为怀有双生子,且长栖公主现如今是惊云司的女官,这才有了些许底气。”
可不就是因为这个么!
曦妩越想越气,冷笑两声。
到底是朝中无人,只能依仗着自家孩儿。
她念着自家父兄,在外头建功立业,叫自己没有半点后顾之忧,心里又是一阵餍足。
刹那间她就忘了前些时日自己的担忧惶恐。
她一路往承安宫方向去了。
这些时日未曾跟太后相见,许多事连个商议的人都无。
承安宫内静悄悄一片,只得外头几个扫雪的太监。
曦妩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赶忙走了进去。
里头燃着檀香,待得久了,仿佛到了庙里。
雪光清寒,打在周遭,跌在脸上,只觉着满目银光。
箬竹嬷嬷站在一边,看着曦妩只是笑,并不多话。
“太后这会子应该未曾歇着吧?”
箬竹嬷嬷点了点头,“未曾。”
紧接着又听到屏风后头轻微的动静。
也不知等了多久,曦妩一直看着地上窗柩的影子,映在亮堂的地上,仿佛一个个鲜活的花样子。
这是金砖地,每日介都有宫人前来打扫,是以一尘不染。
曦妩站在一边,屏气凝神,不多时就见着太后缓缓地走了出来。
见着曦妩,并不觉着稀奇,只说道:“你也清闲不了多少时候了,孟丽一国还有余孽。”
曦妩见太后对外头的事儿也知道的一清二楚,登时就变了脸色。
“太后,这到底也牵扯不到咱们身上来。”
“你怕是忘了白欢是怎么死的。”太后凄厉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