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进入屋内时，理所当然的家徒四壁出现在石阳的视野之中，但他也有些麻木了。
“此处是否方便？”石阳朝着杨奎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再指了指隔壁。
杨奎一愣，瞬间反应过来：“这里没有隔墙有耳的顾虑，因为隔壁的屋子已经空了很久了。”
石阳略微点头，心中有些满意这个人的机敏，是能够胜任官府工作的料，原先的顾虑也是少了几分。
“那你们回去吧，有事我会去董家府邸找你们。”石阳招了招手，将两个人遣散。
董浦董沛两人面面相觑，溜之大吉。
你这个魔鬼，千万别来找我们！
望着两人的背影，石阳只觉有些许好笑。他将视线重新放回杨奎身上，此刻那个汉子竟有些坐立不安。
“将我的酒拿来吧。”杨奎说这话时石阳清楚地望见杨奎眼中的肉痛与决意。
“我不喝酒。”石阳摆了摆手，“我来本只是有件事情想要麻烦你，很快就会离开。”
他觉得自己似乎打搅了杨奎本可以享受的清静，他将视线投向杨奎两人的晚餐，那餐桌上与这屋子一样地寒酸。
“现在我改变主意了。跟我聊聊你的故事吧。”石阳声音似乎带上了一种魔力，他暗中大衍浩瞑诀利用魂力引导起眼前这个男人的情绪，他想要让这个男人将情绪尽数宣泄。
女人本欲去拿酒的动作凝滞在空气中，她愣愣地看向杨奎。
杨奎一时也没想到这少年竟如此怪异，他深吸了一口气：“拿酒来。”
女人欲言又止：“可……”
“拿吧，我想喝了。”男人深深叹了口气，“你想听什么？”
石阳展颜一笑。他走了几步，在屋中寻了个位置倚靠，略作不经意地开口：“你想说的。”
两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一开始的气氛还有有些僵硬，可酒过三巡，两人便已像久未谋面的老友，杨奎的心怀大大敞开。
话题被石阳有意地引导到杨奎的工作之上。
他确实憋得太久了，当谈及这个时眼眶都有些泛红：“我，真的受够了。每天都要忍受所有人的冷眼，我走在街坊间，有如过街老鼠，所有人都认为我是权贵的走狗，是吸食他们血肉的帮凶。可我到上司那里，他们一样看不起我，将我当狗一样使唤，一旦我没做好，我就有可能遭受毒打，有几次我躲在家里，他们都会找上门来。”
杨奎深吸了一口气：“这活儿真不好干。我也知道有些人困难，可我自己也势单力薄。”
女人听到这似乎有些不忍心，怃然出口：“你其实帮了那些人，每次进贡你都拿自己的工钱垫一部分。他们却毫不领情，一步一步地从你那里奢求更多！”
杨奎低声暗喝：“那些人也是迫不得已！”
石阳一扬眉头，定定看向杨奎。
杨奎被盯得很不自在，略一斟酌，还是有些无奈地开了口：“有时候我看到一些人的困难，自己感到愧疚，便会悄悄垫付一些。可后来不知为什么，他们都知道了，他们认定我对不同人收纳不同税赋是为了以权谋私。后来不知怎么的，我们这片区域税赋比其他区域要高上一些的流言传播开来了。”
杨奎惨然一笑：“我，苦不堪言。其实哪是我以权谋私，是……”
他有些畏惧地举了举上头：“我清楚地知道其实是他们私自提高了这片区域的税赋，肥了自己的腰围。”
“可矛盾不是你自己能解决的。”石阳皱了皱眉头。
杨奎嗤笑：“所以这件事最后其实是不了了之。起初有人结伴上官府示威抗议，可最后面对的却是暴力执法。芥民哪有说话的权利？”
“他们最后将矛头齐齐指向我，将不满尽数宣泄在我的身上，恶言冷语倾盆而至。”杨奎苦笑，“我当然知道他们的苦，所以我从未发声。”
“那你为什么不辞去这份工作？”石阳问出了自己心中最大的困惑。
杨奎的悲戚一下子宣泄出来：“我也想。可我不行！！我的名声已经臭了，我辞去了这份工作后，肯定没有地方愿意收留我。”
“去别的地方重新开始。”石阳有些不自然地继续发话。
“看看这四周吧。”杨奎环顾四周，“这里是我唯一的归宿。穷困已经将我牢牢按死在这里，我要么在这里屈辱地苟活，要么在别处固执地饿死。”
杨奎看了他的妻子一眼，声音哽咽：“所以，我需要这份工作。”
杨奎用手遮住了自己的半边脸，但石阳还是清楚地看到他的泪水无声滑落。
“你刚刚问我的故事。哈哈，我的故事，简单得很。”杨奎努力地压抑住自己的抽搐，“我就是想多挣点工钱，攒钱能买个好些的屋子，周末能吃顿好的，给内人能买个能嘚瑟的衣服。”
他用力地抹了抹自己的眼睛：“都是小事。都是小事儿！或许在你们眼中根本就轻的如同鸿毛，可它照样压得死人。”
他低沉的嘶吼被绝望渐渐地渲染，女人也跟着一同发出凄楚的呦鸣。
石阳心中有些压抑，这哥们纯粹是自己的圣母心态害了自己，一步走错，深渊中的淤泥就将他的光明彻底荫蔽。
“或许我能帮你。”石阳声音低沉，他感觉十分不好受。
杨奎惨笑：“帮，怎么帮？对于我这人生惨淡的既定轨迹，你难道愿意花费大气力去整改吗？我很有自知之明，没有人是真正无私的。”
石阳沉默了，他原先的想到的帮助就是简单的恩惠，但他现在确确实实发现那根本无法解决眼前这个男人的根本问题。
“能把你上司的事情跟我聊聊吗？”石阳眼中幽芒乍现，他现在对那个上司恶感十足，不介意让那人吃吃苦头，发发心中这口恶气。
“你是内城的少爷？”杨奎眼中烁烁然如有神光，竟是恢复了几分神采。
“……不是。”石阳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你还是走吧。你帮不了我。”杨奎再次被失望淹没，恢复了原先的颓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