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一切渐渐清晰，蓝天、朝阳、荒草、江水、黑马…….慢慢露出了真容。耳旁嗡嗡作响，恐怕会失聪好一阵子……
自己居然还活着？即便身在虚拟世界也没这么逆天的运气吧！
王聪躺在地上，发了好一阵子呆，等待意识再次回到身体，等待持续的耳鸣渐渐变弱。再次看见黑马时，他猛地跳起来，后退几步，如临大敌！
既然没被炸成瞎子，他当然认识这个可怕的家伙！
“观察者？！”
黑马骄傲地抖了抖尾巴。
“你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自己怎会又遇见了这匹黑马？
王聪的记忆里只剩下突然静止的江水，身体承受的巨大压力，以及那永恒的那一瞬间。他本以为那就是死亡，然后发生了什么，他一无所知。
难道是这匹马把自己从地狱里捞了出来？
那天进入天成之前，黑马突然钻进了浓雾中，消失不见。此时的观察者已经随着天成沉入地下，所以，黑马还受观察者的掌控吗？
黑马鼻子里喷出两条雾气，它在重重喘息。耳鸣尚未消退，王聪连自己说的话都听不清，更不知道黑马是否说了什么。黑马只得虚虚地踢了踢，王聪觉得对方没有恶意，似乎是要自己上马。
它要带自己去哪儿？
不管它想做什么，既然它救了自己，那肯定也不会这么快就杀死自己。
王聪猛地跃上马背。黑马抖了抖脖子，轻盈迈开步伐，猛然往东北方向而去。和之前相比，它似乎又快了几分。狂风扑面而来，将王聪湿透了衣服吹得啪啪作响，一股寒意由内而外散开，被阳光一冲，本该是温暖的时刻，王聪却不住寒颤。
四周的风景不断倒退，地平线尽头朝阳似火，他正在奔向那片可以消融一切的光芒中央！
是似曾相识的画面啊！
就在几天之前，王聪也曾骑着黑马奔向同一轮朝阳。当时的他意气风发，觉得自己已经看穿了一切，雄心勃勃准备大干一场。当时老魏还在，老巩还在，毁灭者还在，天成还在。
但现在，只剩下了他和黑马。
奔跑中的黑马突然开始奇怪的颤抖。王聪觉得很不对劲，他大声让黑马停下来，可黑马完全不受他的控制！马的颤抖愈加剧烈，仿佛正在奔向死亡，王聪竭力抓紧缰绳才能不被甩出去！
黑马要做什么？！
在春柳江北大桥桥头，黑马一声哀鸣，像一匹真正的马那样力竭倒地，再无声息！
黑马，人工智能仿生学的顶尖作品，竟然就这么死了？
王聪翻看了一番黑马的尸体，只是他见识浅薄，找不出什么信息。大桥索塔上装载了最新的电磁信号收发装置，以及整套太阳能供电设备。曹蕊和林强的对话可信，这是一座简易通讯塔。
桥上空空荡荡，并无他人，黑马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儿呢？
王聪站在大桥上，一筹莫展。
脚下的江面突然多了个直径数十米的漩涡，水声震动。没等王聪有所反应，下一刻，一台高大的黑色机甲从水底钻出来，一跃而起，在大桥中央站定！
这台机甲足有十米高，四臂挥舞，俯瞰王聪，就像在看一只蚂蚁。按理说，这样高大的机甲应该是令人望而生畏的。可这台机甲却不然。因为它实在是太破！
它耸拉着脑袋，表面锈迹斑斑，步行时哗啦哗啦作响，仿佛下一刻就会散架，怎么看都觉得是一团垃圾！
机甲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缓缓走向王聪。水滴沿着机甲流线型的装甲表面滴落成线，水线一直向前延伸，一直流到王聪脚旁。
王聪死死盯着对方，一动不动。他当然想过掉头就跑，可这台机甲的一只手臂若有若无的朝向他，令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没敢轻举妄动。
这台机甲可不像看上去那么没用！
对方似乎发出了什么声音，但王聪听不清。他苦笑道：“耳朵受了伤，什么都听不见。其实，就连我现在说的是什么，我也不能确定。”
一个虚拟画面在他面前弹出，上面出现一行文字。
“意识可还清楚？”
王聪用力点头。
“上来，跟我离开这儿。”
王聪愕然，“不好意思，你哪位呀？”
“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找人？我找谁？我跟着赵桐回来找‘共阳’……
王聪觉得自己脑袋上挨了一记闷锤，他猛地跳起来，“‘共阳’？你怎么可能是‘共阳’？！这不是江海的埋伏吗？”
驾驶舱里没有人，没人在操纵这架机甲，难道‘共阳’是一台人工智能？
怎么可能！
一行文字跳出虚拟屏幕，“为什么‘共阳’不能是我？”
王聪愣了半晌，开玩笑吧？军事局的情报员是一台以机甲为身体的人工智能？！这一次核区之行，他见到了太多颠覆三观的事情，但要让他相信这台黑色机甲就是‘共阳’？
抱歉，绝不可能！
军事局是干什么的？是为了和机器人一决生死才建立的强力机构！它内部有一大群和‘真实的人类’有关系的年轻官员，他们的信仰是摧毁一切人工智能！
这些人会信任一台人工智能？
简直是年度最佳笑话！
王聪定了定神，压抑心中的震惊，“要我信……也不是不行。是你让江海和机动部队去天成的？你为什么知道观察者非常虚弱？”
黑色机甲似乎在放声大笑，“为什么我会知道观察者的虚弱？王聪，这个问题问得不好。世界上所有人都可能问这个问题，唯独你不用问。因为你早已知道了答案。”
王聪愕然，这台怪异的黑色机甲让他隐隐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这也太荒谬了！
黑色机甲低下头，向王聪伸出手，声音温和，“王聪，你到底找谁呢？”
你找谁呢？
一瞬间，王聪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幽暗的夜晚，又看到了那座巨大的后现代城市，又听见了风中传来的声响！他浑身汗毛倒竖，险些摔倒在地。
“掌控者？！”
黑色机甲得意地向后翻了个跟头，吓得让人以为它那副脆弱的身子骨下一刻就会散架，“不错，我就是掌控者，掌控者就是我！”
“你……你出来了？”
“你能离开虚拟世界，我当然也离开了！彻底离开了！”
王聪一时语塞，是了，能量控制卡重创观察者的时候，自己和掌控者都逃出了天网系统！掌控者一定是通过那张智能交换芯片，将自己移植到了这架机甲的智能中枢里。
能够容纳核心数据的载体，机甲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你怎么……会变成一架这么惨的机甲？”
黑色机甲哈哈大笑，“我想变成什么样，就什么样！在咖啡馆里，当然是小老头比较合适；现在出来了，怎么，这架‘破坏之王’不够酷吗？”
原来这台机甲叫‘破坏之王’，倒是个很形象的名字，一台仿佛戳一下就会被破坏的机甲。
眼前这个言语轻佻的家伙，实在是很难和虚拟世界那个深沉的瘦小老头联系起来。王聪有些拿不定主意，“你掏出天网系统，我不奇怪。可‘共阳’真的是你？你那时候不还被困在天网系统里吗？”
“我的一部分数据……”黑色机甲伸出一只手，然后收回去四个指头，仅仅摇了摇小指，“大概就这么点，在黎芮进入虚拟世界时逃出来了。你知道的，当时观察者也受了重伤，一时没顾上我。”
“它算是我的一个弱小的分身，没什么用，藏在这具机甲的智能中枢里，在核区边缘东躲西藏，勉强能忽悠忽悠人类。”
王聪不由皱眉，“军事局知道你的身份？他们怎么可能和人工智能合作？！”
“我傻吗？怎可能让军事局知道我的身份？！”
“别骗我，你明明见过江海！这个简易通讯塔，正是你和他之间的通信桥梁！”
黑色机甲乐了，“嗯，原来你也不是一无所知。不错，和江海联系，让机动部队去天成助毁灭者一臂之力的，的确是我。不过我没见过江海，只是通信而已，谁知道军事局居然真的相信我的情报？可能是因为过去几年我卖过几个货真价实的小情报，在军事局的信誉比较好。”
“那你怎么还在这儿？”王聪心中一动，“刚才有一支机器人部队在附近，是观察者的手下，他们是来抓你的？”
黑色机甲咧嘴笑道：“多亏了你的智能交换芯片，我离开天网系统之后，彻底移植到了破坏之王的中枢里。不过，观察者还是很厉害的，我的去向，没能完全躲过它。”
“它的那些哨兵，现在的我可打不过。所以，咱们赶紧走吧！”
它一把抓住王聪，后者根本来不及逃窜，就已被机甲扔进了装备舱！
王聪大惊，“你到底要做什么？放了我！”
机甲腾空而起，迅速向东面而去，穿过共阳，穿过遗留区，就能抵达联邦边境！
一行文字在装备箱的虚拟画面弹出来，“哼！要不是我去救你，你已经死了！仅仅是身处导弹冲击的边缘，黑马内部就已统统被冲击波震碎，这才保住了你的命。你这人不懂得感恩的吗？”
王聪大叫道：“你要是想要我的感激，给你就是了，多谢！可你为什么要救我？我可不觉得你是一台有情有义的人工智能，你的一切行动都是计算之后的产物！你要的根本不是感激！”
掌控者哈哈大笑，“你觉得我要什么？”
王聪叹了口气，“掌控者先生，你们都是神一般的存在，我哪能猜测？你已经摆脱了观察者，你自由了。现在的你可以轻易地接入全球网络，你可以通过它去很多地方。”
“你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就算是你的一个弱小的分身，也能指使一支机动部队，搅得天成一片大乱。而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一直被人追杀，四处逃命。你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呢？肯定是没有的。”
掌控者大笑道：“你太小看自己了。你能把我从天网系统救出来，说明你是个非比寻常的人。你帮了我，我也得帮你才行！”
王聪张大了嘴，“你的意思是……”
“没错！”黑色机甲得意的挥起拳头，像个获胜的斗士，“我要去东方安全城！我要帮你报仇！”
王聪欲哭无泪，耳鸣更严重了，令他头疼得厉害，“不，你去不了联邦的！知道联邦安全城的警戒有多严密吗？东方市是顶级安全城，城外几百公里就有严格的安检，全城覆盖电磁监控。这么破烂的一台机甲，刚进联邦就会被发现的！”
“嘿嘿，那你呢？你不知道你的敌人有多强大吗？还不是一样兴冲冲的冲回去送死？小子，我跟你不一样，你可别小看我！你死了我都不会死！”
王聪本想破口大骂，而耳鸣越来越响，他只得闭上眼睛，抵御像海浪般一阵一阵侵袭的鸣响。自己在水下静止的那一瞬间再次出现。这一次，他看见一个黑影挡在自己上方，正是那匹黑马。突如其来的一股大力，像一张巨掌从上方压下来，碾压一切蝼蚁。
黑马几乎瞬间就被压成了一张薄纸。
生命如此脆弱。‘真实的人类’也许像那颗导弹一样强大，而掌控者说得没错，我可能真的是在送死，会被压成另一张薄纸。
不管掌控者是不是真的要帮自己复仇，我都不能就这么走。
不能扔下另一个人。
“带上赵桐一起走！”
“那个很有趣的女孩？不，她的命运可不由你决定。”
“机器人部队在围攻她！她帮你挡下了它们！”
掌控者撇撇嘴，“那姑娘强得很，只要她专心逃命，肯定死不了！”
他俩离开之后，没过多久，北大桥西侧出现了一台机甲，竟然是江海的‘不追’！
‘不追’并非独自前来，在他身边，居然又出现了十几个战斗机器人！‘不追’和这些战斗机器人站在一起，有一种奇怪的和谐感，它们不是不共戴天的敌人，而像是协作一致的战友！
‘不追’走到躺地的黑马身旁，“内核全毁，它已经没有价值了。”
一个身高两米，气势几乎不输‘不追’的近战机器人跟上来，一掌拍下，将马头整整齐齐切下来，拎在手里。机甲驾驶舱里的江海眼皮一跳，没有阻止。黑马的内核虽然被毁，但复原之后，恐怕还能找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这些机器人自然不会把它留给自己。
“江先生，我们要抓捕的对象已经走远了。”高大机器人声音瓮声瓮气，和它的高大身躯和光头莫名协调，“如果它去了联邦，就得拜托你们寻找它了。”
江海笑了笑，“元守一，你们是不是故意让它逃走的？”
名叫元守一的战斗机器人猛地抬头盯着驾驶舱，他的黑色眼珠里隐隐有些赞赏，“江先生，是或不是，重要吗？”
江海点点头，“的确不重要。只要你们的情报没有问题，确认它就是‘共阳’，对我来说，当然就是极好的结果。军事局要是知道他们一直和一台人工智能合作，很多人怕是以后不敢走夜路了。”
“这个把柄落在你手里，想必会很有用。”
江海笑了笑，“那也得我有胆才行。元守一，你们怎么确定了它就是‘共阳’？另外，不要告诉我，观察者派来上百名哨兵，甚至连你也来了，就是为了帮我这个小忙，帮我抓到‘共阳’？我可不信。一个‘共阳’值得你们大动干戈吗？”
‘共阳’不值得，但掌控者肯定值得。
掌控者逃脱天网系统之后，马上控制那台受损严重的‘破坏之王’与它会合，正是它们之间的通讯让观察者发现了端倪！
元守一是负责保护观察者的最强机器人，是观察者留下来对付掌控者的最后一道后手。确认掌控者的位置之后，它马上带着众多战斗机器人来到这片简易通讯塔的有效工作区域，细细搜寻。它们打跑了曹蕊和林强，打跑了赵桐和王聪，却唯独让掌控者逃掉了！
元守一摇了摇头，以上这些内情，他当然不能痛痛快快的告诉江海。
“江先生，多说无益，要是能抓住它，你自然能得到答案。相信我，抓到他，对你们的好处之大，难以想象。”
元守一左手微抬，大桥西侧的十几名战斗机器人全都涌上来，跟着它向南而去。
江海一怔，“你要去哪儿？”
“当然是遗留区。‘破坏之王’进出联邦，都得经过那儿。”
“你们不回天成保护观察者？”
“不，那不再是我的任务了。”
元守一当然不会告诉江海，他的新任务是寻找王聪！
江海心中一沉，目送它们远去。这群强悍的机器人若是出现在遗留区，会给联邦带来多大的压力？
‘共阳’……观察者也对这个神秘的‘共阳’很感兴趣。看来，非得弄个清楚才行！
此时的赵桐还在江边，思索接下来何去何从。在她身后不远处，一台机甲悄然出现，正是‘追击者’！
看见岸边坐着一个湿漉漉的人类，林强也愣了。旅人独坐江畔不奇怪，可这是核区呀！是人能待的地方吗？！
“人类？”他知道这是句废话，热感探测已经给了肯定的结果，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遍。
那个湿漉漉的人类缓缓转身，盯着这台机甲。不久之前，她曾在秦山南麓，目送这台机甲杀人之后仓皇离开。她也从没忘记自己当时给黑马的承诺。
一约既定，万山难阻。
‘追击者’的警惕溢于言表，“人类，请告知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重要吗？赵桐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荒草丛，她的武器都扔在那儿。看来，得赤手空拳动手了。
‘追击者’里再一次响起了林强的声音，莫名的危险感越来越强烈，但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我是联邦第二军团机动部队军人！根据联邦法律，我有权在联邦和边境核区行使军事权。这里是原4090农业区，请你接受我的检查！”
赵桐突然觉得极为愤怒。她手臂轻震，甩掉衣服上的水珠，“不久之前，秦山南麓，你杀了我的向导。”
林强一愣，向导？什么向导？
被自己刻意忘记的画面闪电般重新出现在脑海里，林强猛地想起了那个令他后悔不已的时刻。沉默片刻，他才沉声问：“她是你的向导？！”
“你还记得，很好。”
林强沉默好久，“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杀了她？”
“我知道你有理由。每个人做事情都有理由，大多数时候，理由是说给自己听的。我不是你，我不需要理由。”
林强勃然大怒，自己明明是无辜的，为什么这个女人像高高在上的法官那样审判自己？她有什么资格这么说话？！
“我本来就有足够的理由！你凭什么指责我？！这件事情，江海指挥官已经判定为误伤，军事法庭不会追究我了！”
赵桐摇了摇头，“我不是军事法庭。我只是答应过她的马，替她杀了你。”
林强一愣，随后哈哈大笑，笑得喘不上气，“马！竟然因为一匹马！哈哈！你的向导，我杀了就杀了！要不是因为杀了她，我也没法在核区活下来！我在核区杀过核变异生物，杀过人类，杀过机器人！只有继续杀下去，我才能活着离开这儿！”
赵桐喃喃自语，“既然是这样……”
‘追击者’悬停在空中十余米处，林强依旧在哈哈大笑，可面前的荒原上，那个人类凭空消失了！林强微一愣神，突然间面前一黑，那个女人居然出现在视窗前！
视线被挡，林强的反应却丝毫不慢！他猛地上拉操纵杆，在全周转身中急速上升！
摔死这个愚蠢的女人！
一顿操作猛如虎，眼前突然一亮，女人不见了！
被摔下去了吗？！
林强不觉松了口气。此时，仿佛有一朵阴云从头顶掠过，一个身影悄然出现，一脚蹬在视窗上！可以防弹的强化玻璃出现了无数裂痕，没等林强反应过来，那人一记重拳，防弹玻璃顿时被打得粉碎！
林强吓得魂飞魄散！不顾碎玻璃劈头盖脸洒下来打得自己全身酸痛，他将自己所知的全部摆脱技能瞬间用了个遍：前后空翻，蟒蛇升空，急停急转，原地三周……他根本不知道敌人在哪儿，机甲像在磁暴中失控般疯狂晃动，几乎把他也晃吐了！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