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教不敢，但既然辅国将军问起，老夫便斗胆将些许心得说与将军与陛下，若有不足之处，还请多多见谅。”
窦固完全没想到李乐会来问他，闻言喜不自胜起身，朝李乐回了一礼。
这才出列拜道：“陛下，臣以为辅国将军所言，无不是老成谋国之言，正是说到了羌乱难以彻底平定的关键之处。
不过臣却还有些许补充，在臣看来，西羌之乱，最大的症结所在就是当地官吏与豪强对羌人的蔑视和欺压上。
派去处理羌事的官吏与将领，大多只看到羌人乃是一群乌合之众，武器低劣，战术落后，战斗力十分低下，因此对羌人无比轻视。
甚至有些官吏，还会故意欺压治下羌人，擅自开启边衅，为的就是将其逼反，然后率军平叛，以此获取战功。
臣当年随捕虏将军讨伐烧当羌时，就有当地官吏建议说，对付羌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效仿前汉飞将军李广，将羌人首领骗来统统杀死；或者挑拨煽动羌人彼此内斗，自相残杀。
总之就是要想尽办法削弱羌人的实力，使其内乱，再派兵攻打，即可获取战功，又可使羌人永远无法拥对抗汉军和作乱的实力。
但在臣看来，这却是最愚蠢的做法，用辅国将军的话来说，就是只能治标，不能治本，甚至多数时候连治标都做不到。
因为这样做，只会加深羌人对汉人的仇恨，一旦有机会就会对当地汉人进行疯狂的报复；或者促使其放下往日仇怨，解仇结盟，合力反叛。
更会使得羌人从此对朝廷，对汉人官吏不再信任，哪怕朝廷派重兵前往平乱，大多数羌人也会选择死战到底，或者远遁高山，而不会选择投降！”
李乐一听，心说若窦固所说都是真的，那西羌之乱，最主要还是汉人这边自己作的，主要责任还真不在羌人身上。
又听他说起李广，心里不禁越发看不上自己这位本家了。
迷路将军也就罢了，动不动就全军覆没给匈奴人送装备也就罢了，竟然还背信弃义杀降，也是活该一辈子都封不了侯。
可笑的是，这么愚蠢的事情，到了东汉竟然还有想要学他，幸亏当初领兵的是窦固，想来这条计策应该是没有被采纳吧。
但李乐不知道的是，在原本的历史时空，这次平定西羌之后又过了十年，烧当羌首领迷吾再次率众叛乱，被护羌校尉张纡击败。
迷吾表示投降，张纡竟然设计杀死迷吾，并埋伏兵马将前来一起投降的羌酋八百余人全部杀死。
结果原本已经平定的羌乱，在一年之后就再次爆发了，之后更是断断续续，一直打了几十年，一直打到东汉灭亡，羌乱都未能真正平定。
就听窦固继续说道：“西羌之乱，第二个症结所在，就在于这些投降内附羌人部落的首领上。
彼等哪怕投降了，也丝毫不肯放松对部族的掌控，为了自身利益，往往还会有意制造羌人与汉人之间的对立，煽动加剧羌人与汉人之间的矛盾。
如此一来，这些已经投降内附的羌人部众，为了报团取暖，不受汉人欺压，就只有其首领唯命是从，继续对其缴纳沉重的贡赋。
据臣所知，普通的羌人牧民家庭，至少有一半，甚至六成的产出都是要上贡给各级首领，若是成为编户齐民的汉家子民，所要缴纳的税赋显然要低得多。
可两百多年来，成为编户的羌人又有多少呢？
就是因为语言不通，习俗不同，汉人的歧视，汉人官吏的欺压，再有就是羌人首领的各种阻扰，破坏，让这些普通羌人不想，也不敢成为编户齐民之民。
辅国将军之前所说，最好的办法只有实行改土归流，将这片土地上的羌人全部编户齐民，变成真正的大汉子民，如此方能长治久安，真正解决问题。
这个办法好是好，怕只怕这些羌人首领会强烈抵制，甚至制造流言，故意生出各种祸端，为的就让辅国将军的改土归流之策无法施行。
臣一时之间，也未能想到更好办法，只有剿抚并用，恩威并行，慢慢树立威信，一点一点减少羌人首领对其部众的影响。”
李乐顿时表示了然，向着窦固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多谢大鸿胪卿教我，使我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我已想到了驯服西羌的办法了。”
“温侯听诏！”
皇帝的声音也在这时响起，甚至没有问李乐想到了什么办法，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李乐立刻转身，恭身顿首拜道：“臣乐恭迎圣旨。”
“敕封辅国将军，温侯李乐为凉州平乱、黜陟大使，奉旨代天巡狩，平定羌乱，镇抚诸部，访查民生，查察吏治，所至之处，如朕亲至！
爱卿已假黄钺白旄，有便宜行事之权，凡凉州官吏，西羌诸部豪酋，关内侯以下贵族，皆可先斩后奏！
官员任命，罢黜，升降，卿皆可自决之，只需班师后向朕复命即可；至于使团人员，平叛大军的选择，卿亦可自决之！”
“臣谨奉诏，陛下如此信重臣，臣敢不尽心竭力，继之以死！”
李乐连忙长拜在地，恭领圣命，而很多朝臣的目光，也在这一瞬间，变得无比炙热起来。
本来，包括马防和窦固这两代西北军功世家在内，大家都是来争取领兵出征机会的。
而且大多想的也是出动数千精兵，加上凉州各郡的地方兵，小打几仗，解了金城之围，把羌人赶回山里就回来的。
现在虽然领兵的机会被李乐抢走了，但大家可以跟着一起去呀。
而且李乐这次前往凉州，明显是要一战彻底解决西羌问题的，肯定不会小打几仗就回来的。
说不定至少要在凉州打上一两年，大大小小的战役几十次，这得是多少战功啊！
更重要的是，北虏早在两年前就已被辅国将军一战而灭，北虏大部分部族已经南下投降，只有少量残余武装化身马匪仍在草原四处游荡劫掠。
但如今南匈奴已经返回故地，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将这些马匪全部消灭。
西域和北庭在班超和耿恭的治理下，也是四夷宾服，老实得不行。
换言之，除了西羌，短时间内，汉朝的边境都不会太大的战事。
跟随李乐平定羌乱，就是短时间内，获取军功的唯一渠道。
李乐作为皇帝最信重的军方第一人，而且从李乐以往事迹来看，李乐此次说要彻底平定羌乱，只怕九成以上真的能说到做到。
若是能有幸抱上这条大腿，那可真是升官发财，封侯拜将，青史留名通通不再话下的大好事啊！
这一刻，很多人已经决定抛下矜持和节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搭上这次平定羌乱的顺风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