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听李乐一下直起身子，声音也变大两分道：“于私，彼等非但不伸手相救，反而趁机大肆兼并破产农户之土地，将其变成自
己的奴婢徒附，致使其变成无家可归的流民！
于公，彼等则大肆宣扬造成这一切的天灾、河患都是因为刘氏失德，要求皇帝修德、求贤、纳谏、罪己、改元、大赦、然则却
屁用没有！
于是彼等又大肆鼓吹只有换皇帝，推举一个德高望重的道德君子来做皇帝，所有的问题能迎刃而解，可结果呢？”
楼望被问得说不出话来，毕竟此时距离王莽“篡汉”和王莽改制才过去六十余年而已，关于这段历史的记载还非常详细，很多经
历此事长者尚还健在。
比如让他非常敬重的太尉赵憙，就不止一次说起评价过王莽此人，还有王莽改制这件事。
是以虽然在公开场合提起王莽，一定都是深恶痛绝大骂其伪君子，奸佞小人，乱臣贼子，窃国大盗，但私底下楼望对王莽的评
价还是比较公允的。
李乐的声音再次响起，语调已经变得平和，但在楼望听来，却如同深渊一样恐怖。
“都说王莽篡汉，真是这样吗？难道不是儒家豪门篡汉吗？王莽窃位之前，难道不是被儒家与豪门大加赞赏、鼓吹的道德完人，
可与古之圣人相比的大圣贤吗？
王莽窃位之时，全大汉所有郡县，树上上百万人轮流派人前往长安上疏请愿，一致要求王莽做皇帝，这其中若说没有儒家与豪
门的大力推动，我是打死也不信的！
王莽窃位之后，推动托古改制，儒家与豪门一开始不也是大力支持么？最开始的舆论不也是大加赞扬，歌功颂德的占据绝对主
流么？
而王莽本人，那时难道不是深受万民拥戴么？
当是时，几乎所有人无不满怀希望，虽三尺童蒙，亦谓，新王出世，圣人当国，盛世将至，朝廷旧臣，山林隐士，无不拭目而
待。
以为王莽能够解决问题，仰日月之光辉，拯万民于水火之中，（夏商周）三代德政，大同世界指日可待！
为何会如此？”
大儒们一直刻意回避，选择性遗忘的问题，这时被李乐直接当头棒喝的问出来，楼望顿时被问住了，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因为王莽所谓在托古改制，就是几乎所有儒者心中所想的理想画卷，就是儒家思想意识中最美好的社会状态！
因为汝等相信人性本善，相信道德涵育与教化，就可以将所有人的内心的善充分释放出来，人人都是君子，理想社会、大同社
会就会到来。
因为汝等一直欺骗世人，也一直在欺骗自己，将三代时期的制度和生活描绘得太过美好，认为只要一切复古，全部制度都照搬
假想中的三代制度，所有问题就都能迎刃而解！
因为汝等相信天人感应，认为之所以天灾频频，就是因为君主德行不够，认为王莽这个道德完人当了皇帝后，全面推行仁政，
推行德政。
加之人人都是君子，自然会年年风调雨顺，不会再有一点天灾，天下百姓自然可以安居乐业！
可事实呢？”
“事实是，人性是复杂的，人性更是自私的！
王莽看到了天下人的狂热，想当然的认为在自己的号召下，在道德的感召下，全天下的世家门阀、豪强大姓一定会配合自己，
释放奴婢，交出多余的土地，
结果就是一旦要损害到自己的切身利益，这些之前还对王莽还无比狂热，赞不绝口的世家门阀、豪强大姓立刻就冷静下来，怎
么也不肯配合了！
王莽不得已，只得强行推动这项土地政策，立即得罪了全天下的世家门阀，豪强大姓，在彼等激烈的反对下，不到两年就废止
了。
王莽还禁止奴隶买卖，此举既得罪了豪强也让最底层的穷人无路可去，原本活不下去时还能自卖其身混口饭吃亦不可得，只能
等死或者成为流民，如此又得罪了……
更让彼等怎么也想不到的是，王莽窃位后，彼等所期盼的风调雨顺非但没有出现，反而是各种各样的天灾愈来愈频繁的出现！
何以会变成这个样子，楼公可知为何会如此？”
楼望头已满头是汗，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失魂落魄，几近崩溃的边缘，闻言竟下意识把自己放在一个请教的位置上来。
“为何？”
“因为儒家想象的天人感应，董仲舒杜撰的天人灾异之说都是假的，是骗人且自欺欺人的！
汝等儒者，所极力鼓吹的三代盛世也是假的！不过是一个空想出来的理想社会！
儒家鼓吹了数百年，呕心沥血努力了数百年，到了王莽这里终于掌握了至高无上的权柄，有了将所有儒家治国理念付诸实践的
机会，于是朝野上下的儒生们都沸腾了！
在王莽的带领下，先是扩大太学规模，召集了上万儒生汇集京师为建设理想社会群策群力；
又聘请了朝野内外几乎所有博学宿儒一起制定政策，前面我所说的一系列不切实际的政策，难道不都是这些博学宿儒，上万儒
生一起制定出来的吗？
结果呢？不过是一场不切实际，违背人性的乱政，一场彻底失败的闹剧而已！
汝等失败了不要紧，却把整个天下弄得一团糟，拖入大乱的深渊。
汝等还不醒悟吗？从春秋到战国，从前汉到今汉，历史早已经证明了汝等的错误，汝等所信仰的这一套，根本行不通！
可笑的是，汝等儒者明明已经按照儒家经典，圣人之言进行了托古改制，对儒家的各种治国理念也付诸了实践，并无一例外全
都得到了失败的结果。
可最后全天下的儒者却不肯承认失败，也不肯反思自身的问题，而是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倒王莽身上，之前如何赞颂他，之后就
如何抹黑他！
汝等之前已经篡过一次汉，乱过一次天下，无数的人因之家破人亡，华夏大地烽烟处处，死尸枕籍，血流漂杵啊！
到现在汝等还要执迷不悟，欲要再篡一次汉，再乱一次天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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