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当然没有证据，但这件事重点却不在证据，而在舆论导向，在对旱灾的知识解释权。
若是李乐拿不出让人信服的对旱灾的解释，舆论就将对李乐非常不利，哪怕李乐现在就抓住了聂诸，并逼迫聂诸做伪证说暗中
接触过杨终，韩良等人，一起密谋诽谤朝廷。
但只要杨终，韩良等人拒不认罪，儒家和世人也绝不相信，李乐若还是要强行将这些人杀了，那就是倒行逆行，残暴蛮横，随
意捏造罪名滥杀无辜，就是为非作歹，无法无天的幸进小人。
可只要李乐拿出让人信服的解释，将天人灾异之说驳得哑口无言，那时候这几个人就坐实了诽谤朝廷，侮辱汉军烈士的罪名了
。
好好的这些人为何要诽谤朝廷呢？自然是暗中与查氏逆党勾结，对朝廷不满，想要动摇朝廷威信。
所以，这件事关键根本不在李乐是否铁证如山，而是在于世人是否愿意相信。
“我当然有证据，但事关机密，现在还不能告诉先生，请先生谅解，”
李乐懒得再理会这些人，当下朝几人拱了拱手，行礼道：“在下还要求见陛下，面叙查氏逆贼案之机密，恕不奉陪了。”
说完就大踏步扬长而去，几人望着李乐的背影长久不语，许久还是楼望率先道：“太尉，你看他……”
赵憙却笑了笑，道：“老夫看逍遥这孩子不错，洒脱率真，个性飞扬，是少年人该有的样子。”
“吾看这时陛下也没时间见吾等了，吾等还是都回去吧。”
见楼望和第五伦脸上依然有不悦之色，赵憙又道：“次子（楼望的字）也要多管管这些太学生，朝廷的西部大开发之策，是早就
定好的国策，当时汝也是支持的，岂容得彼等这些太学生随便议论诽谤？”
就是公开表态支持李乐了，楼望瞬间脸色大变，道：“此事吾也是毫不知情，彼等定是受人蛊惑，被人当刀来使，还请太尉明鉴
，吾敢担保，彼等绝对不可能与查氏逆贼勾结……”
赵憙当然也不相信，闻言叹了一口气道：“这事老夫相信也没用，要陛下相信才行。也怪彼等，非要去惹辅国将军，汝等刚刚也
听了，辅国将军那是有仇必报，而且当场就报。
辅国将军一力拼了性命，丢了一身神力才保下西域，又力主设置北庭都护府，杨终，韩良等人却鼓吹要放弃两地，这已是死仇
！
以老夫看，杨终，韩良等人只怕是凶多吉少了，但不管彼等结果如何，太学却不可乱，太学生也不可鼓噪生事，次子还需好生
安抚才是。”
赵憙带头往回走起，再次叹气道：“辅国将军这样的性子，只怕今后朝廷事多矣！”
几人一脸愁容，叹气不已的回去继续办公的时候，李乐已来到崇德殿，开始向皇帝解释自己一定要杀杨终，韩良等人的决心，
并陈述天人灾异说和谶纬神学的巨大危害。
“在师父看来，先秦时期的儒家，并无天人灾异之说，这些不过是董仲舒吸纳了阴阳家的五行之说，糅合各种灾异之说，开始大
肆宣扬天人感应，其本意只是为了制约君主，恐吓皇帝。
因为儒家为迎合皇权，主张大一统理论，且儒家理论也利于朝廷加强中央集权，因而得到孝武皇帝采纳与支持，但董仲舒也深
知如果皇权完全不受限制，将会有怎样可怕的后果。
为吸取秦始皇权力完全不受制约，听不进忠言纳谏，不施仁义而广施暴政，引发天下皆反，二世而亡的惨痛教训，董仲舒于是
就想到了用上天来警示皇帝，限制皇帝的权力。
师父以为，董仲舒这个想法初衷倒是不错，权力确实应该受到限制，否则一定不能长久，但董仲舒却不应该杜撰出天人灾异之
说这等牵强附会，毫无根据，装神弄鬼的理论来。
因为大汉疆域实在太大了，只要肯找，总能找到各种旱灾、水灾、地震等灾害，若是实在找不到，彼等甚至可以人为纵火，然
后强说是天火，是上天的警示。
如此一来，只要朝廷的政策让彼等不满意，彼等就会费尽心思找出遭灾的地方，并借此大做文章，借灾异议论朝政，表达自身
的施政主张，达到彼等各种不可告人的秘密，为其所在阶层获取各种利益。
而朝廷很多正确的，利国利民的决定或政策，却因为彼等的指手画脚，横加阻拦而无法施行！
更严重的是，只要彼等对刘氏不满意了，就可以藉天人灾异之说大肆攻击刘氏，认为是刘氏失德，致使天灾频频，应该禅位让
贤！
更更严重的是，彼等这样的言论说多了，不但彼等自己深信不疑，耳濡目染之下，天下百姓也会颇为认可，真的认为是刘氏失
德，认为汉德已衰，天命已不在汉！
到时候只要朝廷出一两个昏君，或者因某种原因皇帝早逝，太子年幼，刘氏对朝堂和地方失去掌握，则王莽篡汉，或者地方豪
强群雄俱起，架空朝廷就在眼前！
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臣请陛下三思！”
作为东汉最聪明的皇帝，刘庄怎么会不明白李乐所说全是事实，天人灾异之说发展下去，确实对刘氏，对朝廷统治弊大于利。
因为刘庄早就清楚的知道，前汉就是儒家这群人给鼓吹，煽动，弄没的。
王莽就是儒家推出来的取代刘氏，完全按照儒家理念治国的代表。
可自孝武皇帝将儒家学识作为官方学问，孝元皇帝专用儒家以来，儒家的势力已经遍布朝廷和民间，一支独大，尾大难掉了。
这个时候不用儒家，还能用哪家呢？
刘庄知道李乐的意思，并不是要反儒家，只是要反儒家的天人灾异之说。
可天人灾异之说乃是儒家弟子涌来左右朝政，表达自身施政主张的最大，也是最有用的利器。
想要彼等放弃天人灾异之说，可说是难于上青天！
且听逍遥把话都说完吧，说不定这个未来的女婿能给自己惊喜也不一定。
毕竟，自逍遥出现以来，已经给过吾太多惊喜了。
“师父（其实主要是听刘炟）还说，先帝光武皇帝在建立今汉的过程中，两条谶语（刘秀发兵捕不道和刘秀当为天子）出力甚多
，且昆阳之战中，更是天降异象（陨石雨和大风暴）帮助汉军取胜，是以先帝在一统天下后对谶纬深信不疑。
但师父对对谶纬持否定态度，认为太过玄幻，不可尽信，人为编造和巧合的地方太多。
比如陈胜吴广起事就，就假借谶语‘大楚兴，陈胜王’；查氏此次谋反也编造出一个谶语‘凤鸣重泉，关中当兴！鹿止长安，天下
大安’，王莽篡汉后，各种谶语也是层出不穷，可这其中又有几条应验了的？
师父提出一个假说，这谶语之说其实由果导因，正如陈胜和查氏所编造的谶语，二者最后失败了，两条谶语就是错的，可若两
者最后真的成功了，两条谶语就会被人视作神奇的预言，但其实不过是某些人编造出来的。
至于为先帝建立今汉出力甚多的两条谶语，在师父看来，更多的不过是巧合罢了，很有可能都是前汉经学家刘歆未了取代王莽
而炮制编造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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