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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死不了的爷爷

    三哥入土为安了,欢蹦乱跳的一个大活人,就这么的消失在了我的视野,我总觉得三哥是因我而死,虽然老爸隐约的暗示, 李萍也曾跟我说过当时情形,但我在心里一直别不过这个劲儿。三哥那个雨夜的影子时常在我的脑中摇曳,那哗哗地大雨,那矬胖的体型……还有不知去向的三嫂,一直没她的消息,十里八村没人见过她。在村里,在族里,也少有谈资,就像张明一家并未再村里生活,然而,三哥肯定活生生地活在一些人的心里头。

    几天来也没出门,只是窝在家里,躺在炕上,这天破天荒李萍来家里找我,带来一个令我震惊的消息:洪哥爷爷摔了。

    “怎么可能?老爷爷不是瘫在炕上?”我脑中又浮现了那天老爷爷从门槛儿骨碌出门的情形。

    “我也不太清楚细情儿,你要没事一起去瞅瞅吧!”

    “那咱赶紧去!”我拿了外套,蹬上鞋,随着李萍出门。

    几分钟的道儿,远远的就见了阿洪家,那熟悉的老房子,藏着许多熟悉的记忆。

    爷爷家电视买的早,小时候经常一个人在洪哥爷爷家看电视,半宿半宿地不回家。我也经常半夜回不了家,睡在老爷爷炕上,有一次还尿了炕,老爷爷笑话我“小兔崽子地图都画到了我炕上了!”

    老爷爷家院子里有棵黑枣树,刚长出枣来就被我们小哥几个惦上了,那天趁着老爷爷不在家,小哥几个就商量着打黑枣,不巧被老爷爷撞到,“小兔崽子,得黑喽才能吃。”老爷爷瞪着眼睛,翘着胡子,拿着扫把,把我们哥儿几个追的四散奔逃。爷爷原意是黑枣得变黑长熟才可以吃,但我们听说“黑喽就能吃黑枣”,晚上又爬墙打黑枣,老爷爷听见院子里有动静,一开门,我一不小心从墙头摔了下来,扭伤了脚,老爷爷把我抱进屋,用热毛巾给我敷脚脖子,气喘吁吁的背着我,把我送回家。

    老爷爷也特别喜欢听火匣子,洪哥小时候经常念叨等长大了,挣钱第一件事就是给爷爷买个最好的火匣子,让他听《岳飞传》听得更过瘾,也不知老爷爷是否收到了洪哥买的火匣子,老爷爷现在是否现在还能听懂《岳飞传》。

    该改变的永远会改变,但封存内心的回忆永远是挥之不去的永恒。说话间已经进了洪哥院子,远远的瞧见了洪哥,他脸上的伤还没好,我见他也尴尬地笑了笑,“那天,那天,是我失控了。”

    “哎,没事,都光腚娃娃,打架不是常事。”洪哥倒是一脸无所谓的大度模样。

    “你俩啊,在一块儿不掐架也就怪了。”李萍笑着说道,“听说爷爷摔了,我俩来瞅瞅。”

    “哎,事倒没啥事。老爷子糊涂了,自己从炕上摔下来了。走,进去看看吧!”阿洪说着领着我俩进了屋。

    老爷爷依旧安静的在炕上躺着,虽然盖着被,看上去只是那小小一团儿,瘦成了一把骨头,脑袋上头发几乎都掉光了,脸上的皮肤早成了黑紫色。

    “爷爷这也太瘦了啊!”李萍见老爷爷的样子,声音有点哽咽。

    “哎,爷爷这也不吃东西,天天连水都不喝,还能不瘦?”阿洪在一旁也叹着气。

    这当儿,爷爷听到动静,慢慢的睁开了眼,看到了李萍我俩,眼中似乎也闪现了一丝生气,“小萍,小九儿,你俩啊!”爷爷的声音很低很低,似乎一点力气都没有,但吐字还清晰,看得出这当不糊涂。

    “你老病怏怏的,大伙都惦着你啊!”阿洪给爷爷掖了掖被子。

    “都说了,你们不用来瞅我,我啊,这把老骨头没啥看的了。”老爷爷没有理睬阿洪,兀自跟我们讲着。

    “你老好好养病,病好了,不用惦着了,就没人瞅你了。”我看着爷爷也甚为感伤。

    “我有什么事?我想死啊,从炕上骨碌下来,脑袋撞门框上,差点开瓢,一点事都没有。”

    “爷爷,你老可注意身体儿,别摔着。”我说着坐在了炕沿上。

    “不吃饭,不睡觉,连水都不喝,就是死不了。病都没了,就下不了地,活受罪。”

    “爷爷,你又瞎说了,你得好好活着。”阿洪给我跟李萍都倒了杯水。

    “都想活着,我想死,我想我的亲人儿。有人告诉我,我死不了,会活着受罪,我真就一直没死,我活着,活着受罪。”被子动了动,老人伸出了胳膊,就见胳膊上的皮肉竟开始了腐烂,老人的身子一动,从被窝里传出一股腐臭的气味儿。

    阿洪一见也忙把老人的胳膊塞到被里,“爷,你不能见风儿。”

    “我想死,死不了!”老爷爷哽咽着,老泪纵横。

    我见爷爷样子也是心头一酸,一旁的李萍早落下泪来,“阿洪,爷爷怎么变成这样?”

    “我爷的病时好时坏,这瞅着你俩还清醒,平时谁都不认。”阿洪也是唉声叹气。

    “我跟你们说了,不用来瞅我。我死不了,那就活着,啥罪受不了?一把老骨头了,就瞪着眼睛看着,看着都谁死,谁比我死的早,谁该受啥报应!咳……咳……咳……”老爷爷说着剧烈的咳嗽起来。

    “爷爷,你老喝口水!”李萍把水递到了爷爷嘴边。

    “我,咳,咳,我不喝水,我好几天都不喝水了,没事,死不了!”

    “爷爷,要不你先睡觉,歇会啊?”

    “我不睡觉,我睡着了,我又梦见我孙子、我儿子了,咳……。”

    “爷爷,萍姐好心给你水喝,让你歇着,瞅你说的!”

    “不用,不用你们管,你们走,都走……咳……咳……”老人说着激动起来,声音也高了八度。

    “萍姐,小九儿,你俩回吧,爷爷又开始糊涂了。”阿洪又去给老人掖被子。

    “九儿,咱也先走吧,瞧着也难受,还帮不上手儿。”看着老人的样子李萍站起来告辞。

    “洪哥,爷爷这样儿,你多上点心,要是忙活不过来,找我,我也没啥事!”出了门,我拍了拍阿洪的肩膀,此刻,也不知道心里什么滋味。

    “你们别惦着我……我死不了……我活着,我想我儿子,想我大孙子……”屋子里,老爷爷的哭嚎声扎着我的心。

    …… ……

    离开阿洪家院子,我心情异常的压抑,李萍情绪也不高,两人都一直没有说话,一直到了李萍家门口,“萍姐,去我家喝点啊?”我见李萍要进院子冒冒失失的问了句。

    “什么?”李萍扭过头,瞅着我。

    “我是说,左右没事,去我家喝酒啊!”

    “切,你这酒蒙子天天就知道喝酒。”

    “我心情不好,一起去喝点。”

    “那也不去,喝多了回不了家咋办?”

    “回不了家就住我那啊,又不是没炕睡?”

    “切,你想的美!”李萍瞪了我一眼,直接跑进了院子。

    我瞅着李萍的身影有些发呆,最后还是怏怏地叹了口气,自行回家。然而,一进门我就乐了,原来三爷爷在,这可真是天上赐予我一个酒蒙子啊。当即摆上桌,端了菜,三爷爷倒不推辞,于是祖孙两个,简简单单,开整。

    这顿酒一直喝到了下半晌,最后三爷爷晃晃荡荡地回家了,他喝的不少,我更没少喝。我撤了桌子,倚着被垛,脑子里又想起了洪哥爷爷,老人家真受罪啊,手臂都烂了,那全身还能有好的地儿?最受罪的是想死都死不了,人怎能死都死不了呢?哎,可能活着的那种煎熬还不如早早死了安生。

    我正在胡思乱想,就听有人敲窗户,扭头望去也不禁一惊,窗外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个人影。

    “谁?”我随口问了句。

    “九,是我!”那声音好似生了锈,但听那人回话,我一骨碌爬了起来,那声音分明是张明,“三哥,是你吗?”我奔过去,推开窗,借着屋外点点星光,拢目看去窗外那人不是张明,还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