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矮蒙面人钢刀森寒、隐有玄纹,拎在手中便似催命符咒,寸寸逼近沈峰一众身前。此时一缕秋风吹过,油灯火苗微闪,光影映在瘦弱蒙面人眼中,更显诡异阴冷。
瘦矮蒙面人缓缓举起刀来,心中快意不可言喻,正想一刀斩了沈峰,却见沈峰伸了个拦腰,竟又醒了过来。
“久候。”沈峰微笑而道。瘦矮蒙面人发觉有诈,正有退心,却见洛惊鸿等人随即站起,那洛惊鸿手中捏住飞刀,叶欢长剑出鞘,严秋朴刀指在面前。
瘦矮蒙面人见状不好,脚踩步法便要跃出此屋,身形刚刚移动,洛惊鸿飞刀早已飞来,瘦矮蒙面人慌忙止住脚步,眼见着飞刀擦着鼻尖飞过,险些正中面颊。瘦矮蒙面人无暇庆幸,叶欢、严秋早已扑上前来,三人混战一起。
若说本领,叶欢、严秋二人的能耐便是绑在一起也及不上蒙面人,然而叶欢手中倾世剑锋利异常,本就让瘦矮蒙面人投鼠忌器,再有身后洛惊鸿手中飞刀蓄而不发,便似被毒蛇盯住,瘦矮蒙面人心有忌惮,哪敢使出浑身本事?如此一来,叶欢、严秋更是无所阻碍,肆意攻了过去,好在武功到底相差不少,瘦矮蒙面人也算应付自如。
“如此下去,无异束手就擒……”瘦矮蒙面人边拆挡刀剑,边不动声色缓缓移步,向着窗口而去,但消再有几招功夫,只须借着叶欢、严秋遮挡,洛惊鸿掷不出飞刀来,便可以撞破窗子,跃到院中逃走……瘦矮蒙面人合计得正好,却不料沈峰横来一杠:
“严四哥,移步小过,封住未济、大过!”
严秋一愣,话说严秋没上过几天学堂,认字也就能勉强读个文书,哪懂得伏羲六十四卦?慌忙问道:“沈峰兄弟在说甚?!”
沈峰无奈跺脚,忙道:“封住那人左边退路,莫让他移步到窗边逃走!”
这般说法,严秋立时明白,忙使足了力气,卯着瘦矮蒙面人左边身子砍去,也甭管一刀下去砍不砍得中要害,只要封住这边一路,便是成功。一来二去,严秋生生把瘦矮蒙面人又逼了回去。
“小……小子!”瘦弱蒙面人本想骂沈峰小畜生,话刚出口,又觉不妥,生生改了称呼:“小子!我定要斩你!”
沈峰嘲笑道:“能吓住谁来?先前不就要置我于死地么?曹伯?”
“哼!”瘦矮蒙面人冷哼一声,却不搭话。
“你不奇怪我是如何猜到你的?”沈峰阴阳怪气,摇摇头说道:“不,你一定奇怪。哎!小心些,严四哥要砍你左腿!”
正说着,严秋一刀正砍向瘦矮蒙面人左腿,瘦矮蒙面人挥刀一挡,叶欢一剑刺向他胸前,瘦矮蒙面人身体一侧,慌忙避开。
“然也!”沈峰一笑,说道:“老人家须要小心些,若一个不注意,提前咽了气儿,晚辈与谁聊天去?”
洛惊鸿“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瘦矮蒙面人气得心里暗骂,却哪有功夫骂回去?
“先前我便奇怪,一日三餐,我与董海、叶欢一起食用,你若把毒药下在饮食里,不会只我一人中毒,是以三餐可以排除。而我其他饮食,便是你夜间送来的糕点。”沈峰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一边说着,一边还不忘提醒着瘦矮蒙面人:“左臂、腰间、左脚,后撤半步、低头!”
“只是夜间糕点,也不是我一人吃得,欢儿每夜来我院中,都要抢走吃去大半……”沈峰正说着,叶欢听见那“欢儿”一声称呼,忽然想起在陈府外树林里,沈峰那声暧昧言语,霎时间从耳根开始红了起来。沈峰见状忙道:“欢儿怎地剑法慢了下来,勿要蓄力,宝剑锋利,疾攻他上三路。”
叶欢羞得心里暗骂了一声,便专心攻了起来。沈峰笑呵呵说道:“直至今日我才想通,为何你每晚都要新点油灯,送到我房中来,那玉果之毒,便是下在灯油里罢。这般用来,虽然毒轻,却可在我睡时缓缓增加毒性,待到毒发时,我亦会在梦中死去,到时你只消拿走油灯,便不会留下半分证据,我猜得对否?曹伯?”
“哼!”瘦矮蒙面人又是冷哼一声。
“大娘说的不错,你仓促杀死李乔妹妹,是有迷惑我们之意,然而更重要的是拖住我们,留我们在书院中等曲振外出归来。哎?小心右肩、左腿,向右横移一步。”沈峰笑着继续说道:“如未猜错,曲振怕也已遭你毒手。我们来时,你便已算起时间,料定我们必会等到天黑,燃起油灯。而今日你在油灯中掺进比往常多出数十倍的毒药,油灯若正常燃起,不消半个时辰,我们便要先出幻觉、然后昏迷,如此便顺顺当当做了您老人家的刀下鬼。”
瘦矮蒙面人依旧不言语,沈峰继续说道:“曹伯奇怪为何我会知晓灯油有毒罢?这要怪您老人家自己。”沈峰嘲笑说道:“自我来书院,每晚所用油灯都是您为我点上,故我房中从未备火石等物。您今日又掺进毒药太多,我端着油灯去厨房寻火石时,发觉灯油浑浊粘稠得厉害,更坐实了我的猜测。此处迷雾一开,便不难想通整个手段,便也想得到您要在今晚我们中毒时下手。所以,我在厨房将灯油换掉,又带回一坛酒水,饮酒时,我将猜测之事用酒水写在桌上,一起假作中都,专待您老人家现身。”
“嘿嘿,于是您老人家便上当了。”沈峰捂着嘴笑,瘦矮蒙面人快被这小狐狸的嘲笑气炸了,正欲发作,又听沈峰忙道:“勿恼勿恼!小心眼前,下一剑正削你脖颈!”
瘦矮蒙面人本就一心提防两处,又被沈峰扰乱心神,此时闻声,便下意识低头,却不料沈峰这是十真一假,叶欢转身一剑刺得却是大腿,只听一声痛呼,瘦矮蒙面人大腿被刺了个通透,趔趄坐在地上。
“慢动手!”沈峰喝住了叶欢、严秋,背着手晃悠悠走上前来,对叶欢说道:“欢儿怎地这般手重,老人家本就是纸糊的身子,捅出这样大的窟窿,岂不要变跛子?”
叶欢憋着笑白了沈峰一眼,瘦矮蒙面人哪里听不出是骂人,直恨恨吼道:“我誓要杀你!”
“这个不忙。”沈峰笑道:“曹伯,老师人在哪里?”
瘦矮蒙面人冷道:“你永远见不到他了。”
“死了?”沈峰冷下脸来问道,瘦弱蒙面人冷哼一声不作回应,沈峰忽又笑了,说道:“没事便好。嘿嘿,能不能见到老师无碍,只要老师与下毒之事无关,便是最好消息。”
瘦矮蒙面人哪知貌似忠厚的沈峰竟如此狡诈,说话间便是要诈出褚易是否与下毒有关,气怒之中,强自闭口不言。
“老人家与老师是多年旧识,我观你刀法,又是重在精短凌厉,步法诡异却又简单,既似军中刀法,又有八卦纯别奥妙……”沈峰从楼淮月判断那六人是官府侍卫一事,拿来去诈瘦矮蒙面人,却不料瘦矮蒙面人神色果然有异,沈峰立时说道:“能有这样武功,是哪位朝廷大员的幕僚侍卫呢?”
瘦矮蒙面人终不吭声。沈峰又道:“老人家猜测没错,我的鬼脉指法确实是我师父石见山所授,你便不说,我只消回去问问,也能知晓您究竟是谁人派来。”
“曹伯,你不说,我也不急。”沈峰笑着说道:“过几天,我师哥石广武便会到杭州,他不似我这般心软,若论折磨起人来,那真叫个……”沈峰说到此处,皱起眉头来,似心有不忍般继续说道:“不说也罢、不说也罢,一想起凌迟、炮烙那些事来,不止心里难过要命,嗓间还要呕出甚来……您老人家纸糊的身板,怕是耐不住几天折腾也便招了……”
“严四哥,石二哥估摸着何时能至杭州?”沈峰忽然问起来。
严秋虽然少些文化,却是混了十几年江湖的人,哪能不知沈峰是在胡诌?于是忙顺着话道:“也就是这几日罢,慢则七八天,快则一两日即到。”
“那可怎办……”沈峰一副为难模样,愁道:“石二哥的脾气,我可是拦不住的。曹伯这数月悉心照顾沈峰,沈峰也感念好处,不若这般,我们也不再为难曹伯,只消曹伯告诉我们老师所在,你我过去恩怨便一笔勾销,如何?”
“嘿……嘿嘿……”瘦矮蒙面人冷笑,想他一辈子混迹官场、混迹江湖,什么样人没见过,岂是这点手段便能吓得住的?
“不说?也罢。我听老师说,你的孩子……”沈峰又是胡乱诈了起来。沈峰心想,曹伯这年纪自然有儿女,但因无法猜测是男是女、是一是仨,是以话说一半,转而回头问向洛惊鸿道:“大娘,沈峰没行走过江湖,也不知道义规矩,是不是祸不及家人?”
见瘦矮蒙面人眼神有异,洛惊鸿也顺着说道:“按道理是这般……”
“按道理?”沈峰摸摸下巴,又说道:“天下事若可以按道理,便也可以不按,如今事宜从权,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曹伯,您信不信我寻得到你家人膝下?”沈峰转身,眼神愈加阴冷地问道:“换是不换!”
“我原以为你是个忠厚书生,不曾想你竟也这般阴损毒辣!”瘦爱蒙面人冷道。
叶欢也是皱起眉头,却见沈峰将手插进袖口,抱在胸前,眼神邪异,盯着瘦矮蒙面人嘿嘿笑着。
瘦矮蒙面人凌厉目光与沈峰对视,隐约听得见牙齿磨咬之声,沈峰眼神颇有戏谑嘲讽之意,二人便这般对视许久,瘦矮蒙面人终于弱下阵来,说道:“褚易,在湖东城隍庙。”
“嗯。”沈峰不冷不淡哼了一声。
瘦矮蒙面人封住腿上穴道,止住流血,勉强站起身来,冷哼一声便要离去,沈峰忽地喝道:“曹伯怎地这便走了?”
“怎么!”瘦矮蒙面人冷道。
沈峰嘿嘿一笑,说道:“曹伯还未说是谁主使,怎能离去?”
“小子出尔反尔!”
沈峰一副诚恳无辜模样,说道:“先前我说,曹伯说出老师所在,此前下毒旧事,我们一笔勾销,如今这账算是揭过去了。”瘦矮蒙面人正压下火气,沈峰转而又道:“只是账要一笔笔算,曹伯还未说出主使人来,怎能换取家人平安?”
“你!你!”瘦矮蒙面人气极失语。
“老人家勿怒,气大伤身。”沈峰笑道:“天下人谁无父母?天下父母亦皆有儿女。你三番两次害我时,可有想过我爹娘会怎样难过么?今时只拿你家人亲眷换个主使人名,已是亏本买卖,曹伯是赚了大便宜的。”
瘦矮蒙面人冷笑,复又冷哼,不答言语。沈峰皱着眉头踱步半刻,又道:“也罢,逼你说出主谋,也似将你一家推入火坑之中,不若如此,曹伯只消告诉我下毒害我的缘由便就做罢。”
洛惊鸿不住偷笑,心想着:这沈峰鬼心思当真不少,一步步设法相逼,又每次多少给人留些退路,就是要把人诈个干净。这无赖手法哪似个寻常书生懂得,偏倒像个端坐大堂、审案多年的老爷。
叶欢也不住偷瞄沈峰,心里想着却是另一般事来:哼!貌似忠良、实则诡谲,眼下要是不制住他,将来还不翻了天去?想到这里,忽又问向自己:沈峰将来与我何干?我想这般事做甚?不自觉间,耳根竟红了起来。
严秋却是嘿嘿直乐,暗暗竖起大拇指:还是我沈峰兄弟有本事,看你这老东西怎办!
正当各有想法时,眼前突发变故,那瘦弱蒙面人竟似瘫了一般,缓缓倒在地上,众人正奇怪,严秋凑过去谨慎看了看,又用长刀挑去了瘦弱蒙面人的面纱,见曹昆已然七窍流血,没了气息。
严秋碰了碰曹昆身体,又去探查颈间脉搏,回头向众人摇了摇头,说道:“应是一种剧毒,藏在齿间或舌下,只消咬破包裹咽下去,便会毒发攻心,立时要了性命。”
众人听罢尽皆叹息。
洛惊鸿收了飞刀,揉了揉吃痛的手臂,说道:“如今下毒之事知晓了凶手,却断了线索。为今之计,须当快些寻回褚易先生,他与曹昆一起多年,或知内情。”
沈峰呆呆望着尸身,心中懊悔:他哪有逼死曹伯之意,不过是耍些小聪明,要诈出些事来。而今,因自己一再相逼,曹伯饮毒而亡,沈峰亦觉心中难过非常……
叶欢上来狠狠地踩了沈峰一脚,斥道:“你这坏人,也忒阴狠毒辣!”
沈峰痛的龇牙咧嘴,慌忙解释,叶欢哪听得了那么多,直到踩得消气了,才扭头走开。
沈峰忍着吃痛的左脚,一瘸一拐走到曹昆尸身前,叹气说道:“曹伯,沈峰无意逼您寻死,只是杀局如同迷雾,让沈峰食不下咽、夜不能寐,而所有一切,沈峰又无有头脑,今日相逼,实是无可奈何之举……”沈峰说罢,低头施礼。
洛惊鸿唤来陈员外,低声耳语几句,陈员外便吩咐家仆将曹昆抬出去。沈峰见状拦了下来,在身上掏出不少银两交与家仆,嘱咐道:“为曹伯买副上好棺材,再使人看下风水,寻一处好地方葬下。”
家仆收了银钱,径自去了。沈峰伫立不语,洛惊鸿说道:“为今之计,还是快去湖东城隍庙,将褚易先生救出来再说。”
沈峰点点头,众人又一起出发,要奔湖东而去。方出门,洛惊鸿停步回头,凝视门上牌匾半晌,才上马车。
车行一会,一直沉思的洛惊鸿说道:“你们可见那门上牌匾么?”
沈峰、叶欢尽皆奇怪,不知洛惊鸿发现甚么,只听洛惊鸿说道:“那上面写着三个字:直心待。如未猜错,直待二字之中放了一个心字,其深意应是‘忠心直待’……”
“大娘,这有何蹊跷?”叶欢问道。
“此乃隐晦表达忠心之意。褚易夫子若一介平民,断然不会书写这般词语作匾,依我看,褚易应是来自官门,到此处隐居教书,或是遵循安排,或者是被迫离开官门,应不是随意为之。”洛惊鸿解释道。
“大娘猜测有理。当初我刚进书院时,褚易先生曾说,多年前他曾辅从淮南转运使大人……”沈峰说道。
“如此便是了,只是他如何会与你说起这些隐秘之事?”洛惊鸿问道。
沈峰回答道:“那时我刚来书院,褚易老师见我兴奋异常,直说:‘竟然长得这般大了。’我隐约觉得褚易老师应识得我,或许知晓我幼时之事,便一再追问,褚易老师便将过去事告知我了。”
“他是如何说的?”洛惊鸿急忙问来,沈峰便将那时对话复述一遍,只见洛惊鸿凝眉说道:“听你所说,此事绝非这般简单。”
叶欢一听,忙插嘴道:“难道褚易先生所待的并不是回归官门,而是在此专待沈峰?”
沈峰讪笑,本想说我沈峰是什么大人物,要让褚易先生一直在此等我。话还未出口,洛惊鸿便问:“欢儿为何如此说?”
叶欢说道:“大娘可记得褚易先生不再收取学生之事?那时正是沈峰来此读书之后,若与沈峰无关,褚易先生怎地偏在那时停止收学?”
洛惊鸿眉头深皱,点了点头,说道:“的确不似巧合。”
沈峰想不出头绪,却见洛惊鸿忽然说道:“若柳砚峰与褚易相识,褚易又在杭州专待沈峰,那么柳砚峰应知晓沈峰之事。”说罢,洛惊鸿问向沈峰:“柳先生可与你说过如何收养你的么?”
“自幼时懂事些,我便问过柳伯伯……”沈峰喃喃说道:“柳伯伯说,咸平二年,契丹人屡犯边境,南下掳掠妇女粮草,屠戮村庄,柳伯伯那时辅助杨延朗将军相救当地村民,路过一处农院,听见里面婴儿哭声,便救下我来,将我带至恒山养大。澶渊之盟后,柳伯伯也曾使弟子去那村庄再看过,可那村庄却早已凋敝,不见有人,只有这些。”
“如此却是解释不通了。”洛惊鸿凝眉说道:“曹昆、褚易皆出自官门,那曹昆为何偏偏认准了你,一再要下杀手?褚易挂在门口的忠心直待,又到底是待得是什么?”
沈峰低头忧伤,洛惊鸿也不再言语,叶欢从一旁拿来酒袋递与沈峰,沈峰接过,饮下一口,对着叶欢强颜笑了笑。
“欢儿,大娘。”沈峰轻道:“也不知究竟有多少人会来要我性命,更不知这一切为的什么,我只觉这非是一事方终,而只是刚刚开始……”叶欢、洛惊鸿隐约知晓沈峰要说些什么,便听沈峰继续说道:“两位如此照料沈峰,将来怕是将你们牵扯进来……”
洛惊鸿毫不在意,微微一笑,叶欢却更是心大,笑着反问道:“你这傻人,我且问你,这倾世剑真的送与我了么?”
沈峰一愣,方明白叶欢心意,点了点头,却忽听车后不远处马蹄甚急,车把式忙停下马车,沈峰掀开车帘看去,追上来的正是陈府家仆,老远便听喊道:
“不好了!不好了!”
陈员外跳下马车,骂道:“该死的奴才,丧叫个甚?!”
两个家仆到了近前,慌忙下马,说道:“老爷,不好了!那方才黑衣人的尸首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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