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南京的一座小院子里,石榴花刚刚落了,正在挂果,青色的砖面上,有一个小小的金鱼缸,一只肥肥的橘猫在院子里探头探脑。
这里虽然没有汴梁热闹,但是非常适合生活。
徐咏之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坐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他一只觉得,他灵魂的伴侣应该是夏小贵,但是失去了段美美,让他觉得人生的一部分已经不再完整,失去爱人的痛苦,正在慢慢地袭来。
小贵一早提着菜篮子出去了,这是幽州最好的时节,各种鲜灵的蔬菜,都在这个季节上市,辽朝的幽州水草丰美,西北泉水密布的万泉庄附近,人们在试着栽培水稻。这里是北方的鱼米之乡,有那么一刻,小贵会觉得这里有点像林泉。
辽和宋一样,有五座京城,其中的南京城最大,到太平兴国年间的时候,辽南京就已经有了30万人口和坚固的城墙。
徐咏之也是第一次来辽南京城,当他见到城墙的时候,就知道赵二根本打不下南京。
“这种城池得调动30万左右的军队,而且要有攻城器械,延续半年之久。”徐咏之想。
其实赵光义也明白攻打辽南京的难度,不过他仍然有一个幻想。
在野战当中击溃契丹人的主力,击溃契丹人之后,辽南京里的汉人会倒向自己迎接朝廷的王师。
就像老鼠的神机妙算一样:“我们给猫挂上一个铃铛,这样它一来,我们就听见了。”
问题是,谁去给猫挂这个铃铛?
击溃契丹骑兵,其实是最难的,无论是曹彬、潘美都没有这个自信,杨业是新归附的降将,还没法统率太大规模的军队。
“如果徐矜在……”每个人想到这里都会想起徐矜,现出一种复杂的表情。
这种表情不断地刺激着赵光义,最后让他不断地催着军马狂飙,他的军队不断地击溃辽军的小股兵马,很快就到了辽南京城外。
外面有人轻轻拍门。
是小贵回来了?徐咏之慢慢站起来,走到院门口。
门外有一个书生样子的男人,三十多岁,剑眉星目,和自己年纪相仿,肤色是古铜色,留着三柳长髯。
“打扰了,请问您是徐相公么?”
“不敢当,我姓徐。”
徐咏之不知道对方是谁,不过看对方只有一个人,没有兵刃,应该没有敌意。
“在下是廖国仁,听说徐相公的名声,想要结识一下,特地前来拜会。”
“如果一定要结识我,那就应该从真实姓名开始。”徐咏之看看“廖国仁”,冷冷地说。
廖国仁笑了起来。
“您怎么看出来的?”
“我们汉人介绍自己,会说自己的表字,你没有,你穿着儒生的衣冠,又不说自己的表字,那十之八九,是契丹人,对吧。”
“徐相公不会瞧不起契丹人吧。”
“当然不会,你们是我见过的第二好的骑士。”徐咏之说。
“哦?那第一好的是谁?龙捷军还是侍卫亲军?你确定他们比大辽的皮室军还要好吗?”廖国仁说。
徐咏之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个廖国仁,显然是一个辽国高官,这话直接点出皮室军,就说明他是熟悉辽国军政之人。
就在一个月前,自己还可能会把对方一把薅住,盘问对方的底细,现在,却可以坐下谈谈心了。
“最好的骑士是女真人的骑士,我有幸和这样的几个人交过手,在湖南。”徐咏之说。
他说的是之前李连翘组织的角斗大会上遇到的女真人。
“哦,徐相公对北方的形势非常熟悉啊。”廖国仁说。
“如果有一天有人能击溃大辽,那一定是女真的骑士。”徐咏之说。
廖国仁笑了笑,他不相信。
“坐下喝茶吧。”徐咏之说。
他打开小炭炉,做上了水,一会儿水沸了,他就把茶饼切碎投进茶壶,开始煮茶。
开始用沸水直接泡茶叶,那都是后来的事情了。
“喝得惯我们的茶吧。”徐咏之问。
“没问题。”廖国仁说。
“说说你的真实身份吧,你是耶律斜轸,还是耶律休哥?”徐咏之问。
“好眼力,已经猜到两个人之内呢。”廖国仁说。
“在南京城最会打仗的就是你们两个,不过我猜你是休哥,耶律斜轸是个豪侠气质很重的人,他一定会跟我说,喝什么茶,我要喝酒。”
“哈哈哈,他确实是那样的人,”廖国仁笑了笑,“徐相公,我就是耶律休哥。”
“借了你的城市来隐蔽身形,给你添麻烦了。”徐咏之把茶端给耶律休哥。
这话有玄机,我藏在你这,给你添麻烦了。
“徐矜是宋朝廷的钦犯,如果担心宋帝会索要我,可以现在就把我捆过去。”徐咏之说。
这话说得更厉害,你要是怕他,就把我交出去或者轰走。
“这是哪里的话!”耶律休哥惊讶地说,“你看我也不带兵,也不带剑,我过来就是跟你交朋友的,我们大辽从来没有怕过宋人。”
这是真话,契丹人眼中,南人一直都是文弱的敌人,今年有点例外,宋军在北宋战斗力和规模的巅峰,所以一直摸到了南京城外。
“我也不会帮你去杀宋军,咱们先说好了。”徐咏之喝了一口茶。
“我也不会让你去做那样的事,我们契丹人对部族看得最重,如果你要贪生怕死,加入我们去屠杀自己的族人,我虽然会假装高兴,利用你,但也会瞧不起你。”耶律休哥说。
“那我能帮你什么?”徐咏之问。
“徐相公能不能告诉我,宋国皇帝一下谁是可以谈判、也愿意的人?”耶律休哥问。
“赵普、曹彬都可以。”徐咏之说。
“谁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耶律休哥问。
“贵妃李连翘。”徐咏之说。
“谁是那种只服从皇帝,顺着说的?”
“潘美。”徐咏之说。
“好,考虑一下做我们大辽的官,治理一座城,也不枉费了自己的才干。”耶律休哥说。
“暂时没有这样的计划,身心俱疲,这些年了,从来没有睡过这么久。”徐咏之说。
“不着急,这些都是后话,”耶律休哥拿出两封信封来,“这是家中几位的合法的身份文书,南院枢密使签发的,你们在这里不会受到刁难;这一封,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失去了尊夫人,但是还要继续过,如果徐相公需要续弦或者纳妾,我也都可以安排。”
“多谢耶律大人,我这里还有一位夫人,暂时没有别的计划。”徐咏之做了个揖。
“这院子有些简陋了,不如我来安排一座住宅吧。”耶律休哥说。
“我不愿意向辽国皇帝称臣,耶律大人。”徐咏之说。
“我从来也不想要你称臣,我想要成为大辽的你,我想要你来辅佐我。”耶律休哥看看附近,压低了声音说。
“我已经家破人亡了,你想成为我?”徐咏之苦笑道。
“不是学家破人亡,而是学你成为大辽的栋梁,当那个力挽狂澜的人。”耶律休哥说。
“大人,您想多了。”徐咏之说。
“如果你能够成为我的军师,我愿意跟你平分我的俸禄和财产,”耶律休哥说,“我们辽人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的理论,我们的诚意就是给你钱,给你酒,给你女人,给你我的友谊。”
“谢谢,我想想。”
这时的院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小贵提着肉、菜进来了。
耶律休哥吃了一惊。
“这是内子,姓夏。”徐咏之介绍说。
“夫人好。”耶律休哥行了一个礼,小贵赶紧放下手上的东西还礼。
耶律休哥打量打量小贵,觉得她长身玉立,是真正的绝色女子。
“我明白了,看来你不需要美女什么的。”耶律休哥哈哈笑着告辞。
“既然是相公的朋友,留下吃饭吧。”小贵说。
耶律休哥看看小贵手上的肉和菜。
根本不够吃。
“不用了,下次再来打扰。”耶律休哥笑着说。
“这是什么人?”小贵关好了门,问徐咏之。
“契丹的大将耶律休哥。”徐咏之说。
“这个人给人感觉不错。”小贵说。
“聪明人。”徐咏之说。
“他想做什么?”小贵问。
“让我做他的军师。”徐咏之笑了笑说。
“他应该看得出你不愿意做契丹的官。”小贵说。
“对,但是他的计划是,让我做他的人。”徐咏之说。
门外又有人轻轻敲门。
小贵把袖了短剑,过去开了门,门外的人是陈小幻。
“师兄,小贵姐。”陈小幻跟两人打招呼。
“师妹,”徐咏之起身招呼陈小幻,“汴梁的各位都好吧。”
“放心,”陈小幻的眼睛红红的,“大家都平安撤了。”
“那就好,”徐咏之松了一口气,“是我发匹夫之怒了,害得大家都失去了很多。”
“我早就觉得你该走这一步了,”陈小幻说,“现在我觉得就很好,辽国人找你没有?”
“你问得正好,刚才就有一个。”小贵说。
“答应了就答应了吧,”陈小幻说,“打赵二一顿解解恨,不要再在乎宋军的生死了,他们已经不是你的人了,如果今天你落在他们手里,你就是一个百万贯、一个万户侯。”
陈小幻说得对。
但是要让徐咏之做这样的决定,实在有点难。
“那个辽国人,是来和我交朋友的,不是要我做辽国的官。”徐咏之说。
“有意思,辽国人也有这么有趣的人吗?”
这时门外有人拍门,小贵一开门。
两个伙计抬着一大坛子酒,两个伙计抬着一只烤羊
“请问这里是徐相公府上吗?”伙计问道。
“怎么了,这是……”
“耶律大人看见您家菜多肉少,送来了一只烤羊!”
“师兄,你这个朋友相当懂事儿啊!”陈小幻笑着说。
徐咏之看着这只羊,酥的酥,脆的脆,该肥的肥,该瘦的瘦。
他叹了一口气,总觉得这件事里有点什么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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