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白天都无事。
正当山上的众人好不容易将山口处的残雪碎尸清理得差不多了，倚靠在墙头，呆呆望着天边那团被夕阳点着的云彩，却隐隐听见山下传来一阵哄闹谈笑声。
那声音时小时大，听得模糊，倒是时常飘出一些粗鄙荤话，直勾得众人心里好奇得痒痒。
“那些山下的梁狗，是在做什么？”
越来越多的人心中浮现出这个疑问，更是有些胆大的或者本就是负责巡查的探子悄悄伏了身子，摸下山去，以此来看看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直等到太阳彻底落山，这些前去探查消息的人才满脸复杂地回来，却是个个屁股往地上一坐，愣是旁边的人怎么出声询问，都不吭声。
“咋回事？倒是说说啊。”
“恁下边梁狗发的是啥子疯？俺咋还听见他们又唱又笑的哩？”
“说呀，水生哥，平时就属你嘴皮子最利索，怎么下去看一趟就成了哑巴了？”
名叫水生的男人紧了紧眉头，手里盘弄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骇人面具，几次看了看梁军的方向，才缓缓道：“他们是在庆祝。”
“庆祝？有啥子好庆祝的，咱们上一场干架杀了一夜，他们虽然人多，但我们也和他们杀了个啥来着？那个词叫啥？”
“五五之分。”一旁有人提醒道。
“对对对，五五之分！谁都没讨到便宜，况且这帮龟儿子的刀甲还比咱们好得多，这样想想，要庆祝也轮不到他们！”
“对啊！王哥说得有道理！”
“还是老王看得明白！”
“说得对！”
可水生不这么想，他们刚才下去除了看见那帮该死的梁军在大吃大喝，高呼喊闹之外，还听到了一些令人心惊的对话：
“听说咱们这个林将军的儿子在对面山头的寨子里？”
“害，可不是嘛，那林公子当初奉了圣命，深入匪寨招安，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居然叛国投敌了。”
“不至于吧。堂堂一个将军府的大公子，会舍得抛弃自己的荣华富贵，甘心落进山野成天与那些草莽度日？”
“嘘——你小点声。不过这一点我也想不通，你说他一个锦衣玉食的大公子，就算心向江湖不问朝堂，也不应该和朝廷对着干呐。这可是要杀头的罪！”
“我猜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或许是因为这人身怀密旨，潜进山寨里偷偷做着内应也说不定。都说虎父无犬子，他家老子这么厉害，想来这位也必定是有大抱负的！”
“切，你管人家许多！等林将军后续的增兵一到，咱可就是浩浩荡荡三十万大军，到时候踏平山头，什么事情都水落石出了。”
“也是。咱哥几个小军卒，也不劳这个心思。不说了，来！喝酒！”
“喝酒！喝酒！”
后面的内容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废话，水生几人听到此处也是没有心思再继续偷听下去。
回来的时候满脑子里都在想着这段，以至于半路上差点被那块残破的面具绊倒。
那位一直住在山寨里的公子竟是外面梁军将领的儿子？
都已经近小二十万的梁军后面居然还有朝廷派来的兵马？
这个寨子还能守住吗？
水生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
第二天，不知是从哪个墙角里泄露出的风声，这些消息开始在整个清风寨里疯传。
除了林轩的身份，梁军的增兵外，还额外出现了一些毫无根据的“谣言”，尤其是这条“寨子里其实早就有人当了朝廷的狗”传得最广。一时间人人自危，看谁都觉得有些防备。
“这是阳谋啊。”冷苍怀叹了一声，不知是在感慨林承泽的手段，还是在对林轩的来历感到惊讶。
秦钱则有些忧虑地看了他一眼，“苍怀，我们是否．”
后者摆了摆手，暗自提醒道一旁还有个提着银枪的汉子。
于是又都沉默下来。
农历腊月二十八，一直被梁军围困的清风寨内发生小规模内斗，原因不明。
次日早上，众人于寨内墙角偏僻处，发现了几具内斗参与者的尸体。
而就在当天夜里，十几道鬼鬼祟祟的影子背着大小包袱从安阳山头摸黑而下
“呲！”
滚烫的热水被倒在一旁还未来得及消融的残雪上，发出一阵细微的滋响。
林承泽手捧刚刚温好送来的米酒，坐在一片漆黑毫无星光的夜幕下，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林将军。”黑衣男子站定，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这几日里他过得是提心吊胆，寝食难安，却迟迟不见有什么变故，这才稍微放宽心来，心道是自己想的多了。
只不过这林承泽自从上次之后就一直围而不攻，他心里疑惑之余更是隐隐有些担忧，该不会是其猜到了自己这边想对林轩下手，所以故意拖延时间来思考应对的法子吧？
“你又有何事啊？”看似是随意地一抬手喝了口热酒，林承泽却正好借此遮住了自己的面庞，让黑衣男子一下子拿不准心中的猜测。
这老头
“将军迟迟围而不攻，是想将山上的贼寇都悉数耗死吗？在下可得提醒一句您，将士们这几日的尽情吃喝，已经耗费了不少食物，虽然在下不能干涉将军的决定，可若是将来事情出了岔子，回到京都向陛下禀告之时，莫怪．”
话说到一半处，黑衣男子不自觉地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眼前的林将军正细细打量着手中拿着的酒碗，看着上面有些粗糙的纹路出神。
这老家伙，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啊。
堂堂一位大将军，在宫里什么精美的物件儿没见过，此刻却对这么一个破陶碗起了兴趣？
黑衣男子有些气结，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正要借机回头发泄训斥一番，却看见面前的林承泽放下了手中的酒碗，转头看向自己的后方。
一老一少两个军卒带着一名头发脏乱背着包袱的汉子向着此处而来。
“林大人，草民清风寨哨探水生”
那汉子刚一开口，黑衣男子就见到对面坐着的林承泽勾动了一下嘴角，笑了。
他等的人，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