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俞星城眨了眨眼睛, 裘百湖也看着她。

    俞星城这才意会:“……别,我不想去。我想进六部, 我都这年纪了, 从小读书,我可不想再进学堂了。”

    裘百湖:“这也不是那种学堂,再说了不论什么书院也都是二十多岁书生一大堆呢。太子比你还长两岁, 他都去得, 谁还能说去不得。所谓士官,就是文武皆可,还能应对这如今千年未见的大变局,所以要跳出以前乡试殿试的路子。皇上也是早有科举改革之意,但奈何一时动不得,所以才拿这种士官学府做尝试呢。”

    俞星城叹气:“我也说不得别的, 只能看上头安排了。老裘你还不如不来, 说了一大堆话, 让我估计要睡不好了。”

    裘百湖:“我才不信。什么不跟你说,你更不安心吧。”他环顾四周,天色渐渐暗下来, 铃眉踩着凳子把灯挂在屋檐下,月亮还没出来, 开满花的槐树枝丫低垂, 众妖吃的一脸餍足, 或抚着肚子半个身子卧进花坛, 或者是坐在地上抱着炽寰的腿, 夹杂着各种兽吼的说着当年的峥嵘岁月。

    裘百湖:“……群魔乱舞的。”

    他也撑着身子起来:“我吃完了也走。”

    俞星城:“不着急,你现在往回走不难受啊,离城门关闭还有好一会儿呢,肖潼那儿有我们从斯里兰卡带回来的好茶叶,我去跟铃眉把茶台搬出来。”

    裘百湖其实却是还想留,干脆就坐下了,胖虎叫着几个小妖收拾桌子,俞星城把炉子和茶台都搬出来,铃眉烧水,肖潼准备茶盏。肖潼本来就是那种三十多岁的韵味美人,白月亮一样的灯笼下头,拢着袖子浇茶台,看的旁边几个没见识的小妖眼睛都直了,戈湛走过去说是要给添水,把那几个小妖挡的死死的。

    而炽寰早就双眼迷离的坐在躺椅上,望着槐花傻笑。

    俞星城走过去,用膝盖顶了他腿一下,炽寰眯着眼睛转头看她,又是一傻笑,对她伸手。

    旁边坐着那么多人,俞星城只伸手捏了一下他指节,又松开:“快点起来。你是不是喝酒和太多了。你以前喝过吗?”

    炽寰只固执的伸手,要俞星城去拽他起来。

    俞星城看大家闻到茶香,都凑到肖潼身边去了,这才拽住他手腕,用力想将他拽起来。

    炽寰咧嘴笑起来:“我可沉了,你再使使劲。”

    俞星城:“……”她伸手一使劲,果然炽寰想要使坏,把她也拽的坐倒下来。要真被他拽倒,那十有□□就要跌她身上了,俞星城可不是会在人前打情骂俏、啊不,出丑丢脸的性格,炽寰刚想拽她,就被她电的一个激灵。

    俞星城道:“你不起来我就再电你了。”

    炽寰瞪眼,舌头捋不直的控诉道:“你怎么这么不解风情,让你拽我一下,你就电我!”

    俞星城让他说的,一下子脸上也挂不住了。炽寰委屈了,甩开她的手:“你就琢磨你的当官路去吧。”

    她后知后觉自己的注孤生做风,挠了挠脸:“还不是你想使坏。”

    炽寰:“那叫什么使坏,我就想逗逗你!”他气得腮帮子一鼓,竟然化作黑蛟,就盘踞在躺椅上,尾巴缠住椅子腿,两爪抓着扶手:“我就不走了。”

    俞星城只好道:“你都喝糊涂了,进屋去躺下吧。”

    炽寰尾巴尖一甩一甩,模样强作威严:“老子没喝糊涂。那点算什么!”

    俞星城不理他,干脆对旁边几个妖招手:“过来帮个忙,把你们家上君连人带椅抬屋里去吧。”

    那几个妖搓着手过来,笑:“这么说多生疏,往后上君就是俞大人家的了。”

    俞星城越听越奇怪,怎么跟炽寰卖给她做童养媳了似的。

    那几个妖帮忙搭手。

    把他给抬进屋子里去了,俞星城坐在肖潼旁边,陪着喝茶。裘百湖在她们面前话不多,俞星城就问了问铃眉和杨椿楼,关于沙俄那边的事情,杨椿楼一开始还说起来刚过去的时候,日子多么苦,天气多么冷,她从来没见过没到大腿的雪,也没见过那么多狼。

    铃眉也是个南方姑娘,说起那屋檐下头的冰溜子,都可以切段裹着面放锅里油炸,又说起来那边炖的野味以及如何在雪里找兔子窝。

    但说的都是他们刚刚过去修铁路时期的事情。后来沙俄为了试探与震慑——以及沙俄皇室本来就是出了名的疯癫梅毒窝,就在铁路快修建好的时候,突然翻脸和大明开战。虽然他们也甚少在东部西伯利亚一代打仗,但他们的将士都比较能适应这样的天气,而北去支援修建铁路的大明官兵可不是……

    太子被送去指挥抵御沙俄这一战,皇帝也是公平的。

    毕竟小燕王可都打下过倭国。纵然倭国国力较弱,但出使奥斯曼帝国这趟差,可是艰难险阻,前路未卜。

    但也可能是这场仗本来就难,也可能是太子确实能力不足。太子回来后虽然有俞家去给救场,但听说俞家也付出了相当惨烈的代价,才击退了沙俄。俞星城没有去问过那位领兵的堂伯,但她看到铃眉与杨椿楼的三缄其口,不愿回忆,她似乎能想象到一点战场的样子。

    她们似乎也觉得说来说去就这些事,情绪低落下来,肖潼立刻接过话去,跟他们讲哈丽孜太后的野心,讲热法皇后的美丽,讲拜伦和雪莱的友谊与信念,一切的血腥、死亡与痛苦都被省略,俞星城也跟着搭腔讲述起来,将这趟旅行讲成了一千零一夜的故事。

    裘百湖一直没接话,沉默不语,铃眉与杨椿楼听得入迷,直到夜色已深,群妖准备散去,裘百湖起身离开,她们俩还恋恋不舍的琢磨着故事。俞星城拎着灯笼,到门口去送众妖和裘百湖,她与妖们拱手告别。

    胆大的竟叫来小妖抬轿,四个抬轿小妖偶尔从衣摆下露出尾巴,一晃一摆,飞也似的抬走了。

    鸮远自个儿走夜路回去,还有些化作原型便飞走了,裘百湖骑了匹黑马,他摆手让俞星城回去:“夜露重,你快加件衣服回去吧。我跟城门口的认识,会给我放小门进去的。走了。”

    她们四个回了院子里,又收拾桌椅残羹,倒是不觉得疲惫,反而还各自笑闹讨论着那些小妖们。

    等俞星城回了屋,才发现炽寰竟然不在那躺椅上,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到床上去了,俞星城本来想把他从床上给拽下来,奈何他今日化作的黑蛟堪比水桶粗,她抱住他爪子,拖了两下,纹丝不动,不得不放弃。

    而且这厮还自己卷了一床铺盖,他似乎被俞星城拖拽的动作弄得清醒几分,眼睛睁开一条缝,含混道:“老子不会下去的。这是老子的家,你是妾——”

    他说着,扯住被子,再度把自己卷成一长条,面壁似的滚到最里头,然后腾一下化作人形,俞星城只看见一个黑发如漆的脑袋从被子卷里探出来。

    她跪在床边伸手想要去拽被子,炽寰死不撒手:“你拿了被子就要把我赶下去了。我不走。至少今天,我就要睡床!”

    俞星城气得没办法,隔着被子拍了他一下:“你不还妖皇吗,一床被子也跟我抢!”

    炽寰不知道嘴里咕哝些什么,表情相当哀怨,俞星城问他:“你到底说什么呢?”

    炽寰差点咬到舌头似的喊:“什么也没说!”

    俞星城似乎意识到了点什么。她又想起炽寰白天说“这就是老子的家,星城让我住这儿的”。

    那时候她不好意思认同或反驳,现在想想,却觉得这句话有点心酸。她只好伸手,捋了一下炽寰的头发:“行啦行啦,我记得外头晒了一床被子,我去拿回来。”

    她顿了顿又道:“确实是我让你住这儿的。你以后别到处乱跑。”

    炽寰呼呼大睡没回话。

    她气不过,按了按他脑袋:“跟你个傻妖怪说什么呢。”

    俞星城只好起身去拿被子,她合上隔间的门,走出去了,自然没瞧见装睡的炽寰在被子卷里发出得意的哼哼。他卷着被子从床铺这头滚到那头,恨不得把地儿都占上,却又心里酸涩鼓胀,又恨恨的低声骂了自己一句,把俞星城的枕头拽过来放在自己脑袋底下垫上了。

    俞星城快要回屋子的时候,拎着热水壶准备上楼回屋的铃眉叫住了她。

    铃眉趿着鞋子,显然也是想要喝水,又临时下来的。她有些犹豫:“星城,谢谢你说那些异国他乡的事给我听。”

    俞星城正抱着那床晒过的被子,笑:“啊,不就是聊天嘛。”

    铃眉拧着眉心,轻轻摇头:“不,我看得出来,你们的旅程绝不可能是这么愉快刺激的冒险。你还记得你给我们的回信吗,我拿到那封信,第一感觉就是,你是要去赴死了……”

    俞星城一怔,她记得那是去罗马城之前写的回信,她明明故意写的轻快,怎么会这样轻易的就被铃眉看穿。

    铃眉眼里微光浮动:“我看得出来,你那回信里有决心,也有交代和安慰。哪怕不是那封信,你现在的眼神也告诉我你经历了很多很多,只是你怕我回想起不好的事情,所以就略去一切让人悲伤的细节。我……我真的很感谢,或许等哪一天,当我也能不再做噩梦了,我也准备好了,或许我也能跟你讲在北方发生的事情。”

    俞星城心里一酸。

    铃眉快速的擦了一下眼角:“对不起,今天大家都这么开心。其实杨三木经历的更多,她可是个医修啊,是真的从血淋淋的尸体中走出来的。你不知道她做了多大的贡献,救了多少人,如今她已经成了朝廷医局中最年轻的主事了。但我想,她的梦魇会比我更深。只有等了,只有时间了,才能、才能让她也变回那个我们熟悉的杨大小姐了。”

    俞星城忍不住抱紧怀中的被子,那床被子暖暖的,就像她们的未来。

    她道:“铃眉,你来趴一下这床被子,晒的好软。”

    铃眉微微呆了一下,俞星城对她抬起下巴示意,她把怀里那床被子抱的高了一些,铃眉走过来,侧着脸,趴在了那床被子上,俞星城两侧的手也去抱住了她,将这床被子夹在她们之中。

    微温的太阳的气息挤出来,充斥在她们之间。

    铃眉一下子理解了她的意思,眼泪突然掉下来,用力的吸了一下鼻子。

    俞星城声音轻柔:“铃眉,我们都回家了。”

    铃眉伸长手臂,用力的也抱住了俞星城,哽咽着点头:“嗯!我们都回家了!”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