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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魂灯照16

    “你……你真的打算……”

    “嗯。”

    “你、你不再考虑考虑么?”

    “嗯。”

    “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嗯。”

    晏熹眉眼沉沉,此时并不看他,身形却在一直等着他追上落下的那半步。

    “可是……”

    “嗯。”

    苏婴无奈了:“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他们今日气势汹汹闯入这宫禁,本以为能看到一番血雨腥风,可握着刀的人并没有动手。

    “都是些废话。”晏熹眼尾微挑,“快跟上,回家我亲自下厨给你包饺子。”

    直到最后一刻,他仍是犹豫的。君为天,臣为萍,民为草。

    而妄图用萍草去撼动天,是大逆不道。

    他望着红砖碧瓦圈出来的一方天,晴空湛湛,碧蓝如洗。

    父亲,你们。

    是期望我这样做的吧。

    尽管冤屈未雪,沉疴未愈。

    悠悠天地间,英烈仍存骂名。

    你们还是,期望我,不要递出那刀的吧。

    “……不必掣肘。”苏婴忐忑地跟上他,晏熹看起来阴晴不定,像盘算着随时翻脸。

    晏熹有些好笑地顿住脚步:“什么掣肘得了我?”

    苏婴一愣。

    声音飘然远去:“算了。”

    “我不是放过他。”

    “我是放过我自己。”

    良久,那声音又补道:

    “有那么一点,也是为了你。”

    苏婴怔怔望向他,好久才想起迈脚,眼泪却已率先盈满了眶。

    他一直知道。

    困住他的不是忠诚肝胆,而是从头至尾都想让他看到、让他承认、让他称赞、让他引以为傲的心。

    那人在告诉他,放下吧。

    放下吧。像你这样的执念,像我这样的血仇。

    都落在一个毫不值得的人身上,困扰太久,反倒忘了当初,究竟为什么去取悦或仇恨。

    取悦是为了餍足,仇恨是为了快意。

    而我们都。

    离开太远了。

    宫道长长蜿蜒,交错成茧,他们往尽头走去,去争一个好不容易得来的现世安稳。并肩一瞬成就一生,仿佛余生都走在那条长长的、微风和煦的、暖阳当空的路上。

    “站住。”

    一个声音响起来,几乎是刚放回肚子里的心又猛地提起来。苏婴熟知那声音的主人。

    晏熹先他一步转过身,他身形如电,一个过分习以为常的庇护姿势。他盯着不知从哪道门里走出来的刘琛,微微眯起眼睛。

    “刺杀了陛下就想跑,可真是天大的能耐。”刘琛显然不想多说废话:“束手就擒,保尔全尸。”

    宫道两侧的楼上立刻涌出大片密密麻麻的弓箭手,他们弯弓搭箭直指下方。

    但晏熹也不打算废话,场面还没僵持之前,他立刻就地一滚,几下飞掠闪电般缠住刘琛双腿,将他绊倒在地,而后揪着衣领拽起来,一片薄刃已经抵上了刘琛的脖颈。苏婴也没闲着,刘琛还没下令,他就背着手缓缓踱到他跟前,一点也没有平日里的尊容。

    “哦,琛殿下。”

    “……”刘琛没搭理他,转而向上头喊:“放箭!”

    晏熹眼中闪过惊讶之色,他一挑眉,“你这么舍得死啊。”

    “……我已庶人一个,无所畏惧。”

    “真是巧了,”晏熹喃喃,“我已死人一个,无所畏惧。”

    说罢,他将刘琛往前一推,一手握住苏婴手腕。那并不是个舒服的姿势,苏婴微微挣扎了一下。

    楼上的人顾忌刘琛不敢放箭,一来二去,从那头竟驶来一辆马车。那车夫架着四匹马在狭窄的宫道上疯了似的抽打,刘琛一愣之后迅速闪开。

    再一回头,晏熹和苏婴都不见了。

    “追!”

    马车几乎硬生生擦着宫墙转弯,窗被撞飞一扇,上头的御林军自上头追赶,刘琛环顾左右,只得用跑的。他暗骂一声,从腰上抽出一柄软剑,尽管近日牢狱之灾让他有些瘦骨嶙峋,他跑得却很快。

    “哒哒哒……”马车一路碾过去,很快跑到了朝殿前,晏熹和苏婴坐在里头,只是那顶都被射成个筛子,已经快要塌了。他们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些许平静。

    无需害怕,至少这回我们在一起。

    朝殿前的石阶有百余级,他们跳了车就往上跑。这地方空旷极了,全无遮挡,若是被御林军追上,恐怕会成为凄惨的靶子。两人没命似的往里头跑,却听苏婴在急促地喘息中轻笑一声。

    “苏长烨你完了!”晏熹拉着他亦是上气不接下气,还好俩人默契地一步两个台阶,否则非给另一个人扯个狗啃泥。

    苏婴知道耳边气急败坏是因什么,也知自己不合时宜的偷笑是为什么。至于刘琛突然从大牢里出来的原因,他已经不去想了。

    “你怎么还有后招啊。”晏熹一脚踹开闩好的殿门,重新找门闩来抵时苏婴正靠在门上,外头已经有利箭破空而至。

    “行刺没有后招那不是找死么?”晏熹忙不迭将他拉远些,生怕有个别手劲大的一箭刺穿了门又钉在苏婴身上。

    “那是你爹奉旨来听遗诏的车来着。”

    也不知道胆敢射穿朝殿大门的御林军疯了还是他们自己疯了。苏婴忽然生出极为荒谬的感觉:“我们不会在做梦吧?”

    晏熹拉着他往后头撤离,嘴里没好气道:“梦醒了你就嘎嘣一下死了,快给我动。”

    他今日出神得厉害,若在往常,他早该快速思索刘琛能从牢中出来的原因。但目前看来是不妙的,因为那人不但出来了,还能号令御林军。

    难不成是龙床上的病秧子又诈尸了?

    ——哦,对,他还没死。

    晏熹一拍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自己也这么荒唐。

    朝殿后头连着寝殿,但如今那里并不安全,于是苏婴拉着晏熹往御花园躲去。这些年他虽不怎么来这里转悠,却总归是熟悉的,在假山深处躲闪,仍带着些不合时宜的笑意。

    背负了二十年的枷锁轰然落下,此刻的轻松让人魂灵都飘起来。苏婴踩在石子路上,便如踩在云端,这一辈子,他还没有这样轻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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