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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魂灯照8

    那个人曾用尽全力将他拉出来,他想,他不该让他失望。

    他一直以为晏熹是他此生的救赎,但反过来又何尝不是呢?

    那个少年永远留在了黑暗的地牢中,不论他如何身轻如燕、来去自如,身上无形的枷锁始终扣着他的骨肉,让他不得解脱。

    他曾以为那枷锁是血泪与仇恨铸成的,直到与苏婴命轨交汇,他才忽然惊觉那是什么。

    在那个刚承诺又转身离去的时刻,他站在窗前,向死而生。他在刹那间明白了,困住他的从来不是被君王不由分说冤灭满门的恨意,亦不是在地牢挣扎求生又一心求死的恐惧与绝望。

    那是一个不甘堕落的少年用魂魄发出的厉吼,只要他站在那条路上,那声音便经年不休,藉此让他心生动摇,心生愧悔。

    曾经的自己站在不可知不见光的角落对他温声规劝,倘若不肯好好活着,起码也不该沾染血腥。用仇恨支撑着自己走下去是不可行的,仇恨可以助长一切阴暗之物的气焰,唯独不能予他安稳年岁。他本以为自己活成了一把匕首,只为钉入仇人的咽喉,像恶鬼借恨意从地狱还魂,等大仇得报,就要在光中心甘情愿地消散。

    若他死在了半路上,便是一事无成。若他做完了所有该做的事,又该如何找到那片愿意让他归隐的山野?

    而苏婴明明着身处无间,却执着抓着他一路上游,断绝他的来路做他的归途。他害怕了,退却了,他却一声不吭地追过来,全不管自己将他拽得更深。

    “有一件事我想同你说……”

    “什么?”

    “……但要拿你的真心来换。”苏婴短暂地笑了一下,“那晚,你是怎么知道我受伤了的?”

    我明明藏得很好。

    “我只是怕你隐瞒,有些伤看似不重,若伤及肺腑,更容易嘎嘣一下就死了。当然,我说这话不是真的心疼你,我是心疼我自己。”

    “……”

    “是,怕你忽然醒来,用了点香来着。不过已经被你烧了,缝在最先那件衣裳缝里。”

    果然。苏婴并非兴师问罪,他只是奇怪自己怎么能睡得那么沉。

    他后腰那处伤其实不深,在巫王剑尖触及皮肉时,他的长明灯便被杨昌灭了。他本不信这种玄妙的东西,但见巫王死状惨烈,才不得不慎重。

    “我找到你那盏灯了。”

    “什么?”晏熹以为自己听错了。

    “恐怕不是我们想的那样,于姑娘所说身死灯灭确有其事。我找到你那一盏的时候,它早就灭了,应该是你将体内那条蛊虫剔出来的缘故。”

    “……所以,灯?”

    “我怕还有什么不妥,让运回去。走访的苗蛊人家和僧侣道士们都不知晓,我也没办法了。”

    应该可以放宽心的,但总有那么一点害怕。晏熹转为侧躺,环抱他的腰:“没事的,等回去了,咱们把那条该死的虫子拉出来碎尸万段。”

    苏婴紧紧握住他一只手,眼底染上笑意:“嗯。”

    回京以后,苏婴迟迟没能等来刘显的召见。据说他病得厉害,有时甚至连日罢朝,太子被废、刘琛被囚,七皇子刘琰暂代国事。

    朝中是个什么景况,苏婴猜得**不离十。刘琰受制于皇权,实则受制于苏双,他在微松一口气的同时亦有隐忧冒出来。

    苏双挟持皇帝,便如手握引线,火星早就将它点燃,只是不知道最后烧灼引爆的会是谁。

    最好的结果,苏家也要背上弑君的罪名。虽然不至于流传于口万人唾骂,但满门忠良骤然生出这么个剑走偏锋的主,生生污了名声。苏冶他不认为非要簇拥着刘显一条路走到黑,可在所有人眼中,叛逆就不该活在世上。

    晏熹披着件外袍刚跨出大门,便见苏婴一柄长剑舞得正起兴。他的功夫精进不少,几乎看不出什么破绽来。

    “来比划比划。”晏熹飞出一道指尖刃,不远处的桃枝应声而落。他走过去捡起来,直直伸向前方。

    那是个“点到即止”的意思。苏婴想起清晨起来时为他拆掉包扎,伤口最后一处结痂也脱落了,愈合处有浅红的嫩肉生出来,这意味着他又从鬼门关回到这人间,且行动自如,不必成日躺着了。

    苏婴缓缓低下身子,拉出一道剑指,率先攻了过去。晏熹拈花躲闪,“啪”地一声抽上他的剑刃,将那极薄的剑打弯了些许。剑尖弹回来,他后仰躲过,在苏婴收势初初现形时疾风般刺了过去。

    他显然受教很多,看到直冲面门桃枝没有下意识地闭眼,手肘飞快曲起来格挡过这一击便要挥剑再刺。晏熹身如鬼魅,瞬息之间跳出了半步远,使那剑刃冲到尽头也够不到他。

    接着便是矮身同时一记扫堂腿,苏婴立刻避开,剑锋险险擦过侧腰,直直往上,他又是带着巧劲的一击,仅用小指粗细的枝条将剑弹开,花瓣被纷纷震落,桃枝和剑刃同时指向彼此的咽喉。

    晏熹眼里闪着奇异的光:“不错嘛,阿婴,竟然这么厉害。”

    从他嘴中听到句夸人的话实在很难,苏婴立刻红了耳朵尖,收剑嗫嚅道:“没……”

    这些招式并不稀奇,是武艺入门的一些格挡与进攻技巧,让晏熹震惊的自然是他身形流畅、反应迅猛。现如今几乎能跟上他的反应,再多些时日磨炼,定会因经验老道同他偶尔打成平手。晏熹满不在乎地往前一伸,那朵开在顶端的花便吻上了苏婴唇瓣。

    他很快尝到了那朵花的气味,并不是自己格外厌恶的清苦,因他衔在苏婴唇间,尝到残瓣时只余甘甜。苏婴“唔”了一声,立刻被他按着加深了这个吻,横在两人中间的桃枝倏地落下,风吹起落花。

    晏熹挨着他的唇翘起嘴角,用笔挺的鼻子去蹭他,在纠缠的呼吸间低低地道:“怎么这么厉害呀,是不是因为君子教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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